日漸西斜。

從教學樓到圖書館足足十分鐘，周游覺得嗓子里一陣腥甜。他不確定是跑得太急還是兩小時前過分釋放了龍血的緣故，但現在這些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趕上了。

周游猜現在很多人都想跟夏彌當面道個別，但是他們不知道夏彌在哪?？墒撬馈Ｏ膹浧綍r也喜歡丟三落四，光圖書館的座位就扔了不少東西在這，她無論如何一定得來收拾。

夏彌專門弄了個紙箱用來打包她在圖書館的所有物件。周游默默地幫她合上箱子扯下膠帶封口。

“多謝學長啦～”夏彌雙手合十拜謝，像一只招財貓。

“那……學長拜拜？江湖再見？”她笑了起來。

看著她潔白的虎牙和酒窩，周游想說點什么，卻又無從說起。

他想起上次他想說點什么的時候，最后是道了個謝的，感謝夏彌在貼吧辟謠。

于是這次他道了個歉。

“抱歉，中午的活動……搞的一團亂?！?

“嗨呀。”夏彌翻了個白眼。

“確實哦，本來準備高高興興參加完最后一次社團活動、然后開開心心走的，卻看見學長們打架。確實對周游學長有新的認知了哈哈?！毕膹浾ＵＱ邸?

無言以對。

“不過既然都說到這了，容我多嘴幾句學長別生氣……其實我一直覺得學長是個很好的人，做事很認真，也就是欠了一丟丟穩重。有時候雖然輸了一時，但是以后還有機會啊，下次可要沉住氣，繼續努力就好！不要失態！”

周游沉默，他心說你知道個屁，真實的原因我又怎么跟你講。

“所以你干嘛轉學?。考热欢荚谶@念了一年了……”他終于憋出一句真正想說的話。

夏彌很認真地想了想。

“因為人生還有很多重要的事啊?！?

“??？”

“就是這個原因啊，仕蘭只是其中的一站，后面的路還長著呢。在這兒的日子很開心，但是到這兒已經足夠了，把這份開心揣起來，繼續前進嘍。”

“其實對學長也一樣！仕蘭也只是你人生的一站，雖然今天有點沖動了，但是我覺得你能回到正軌的！加油～”

周游呆呆地看著夏彌攥了個拳頭給他打氣。陽光斜灑進圖書館，照在她白凈的肌膚上仿佛透明。

他想問問夏彌轉學去哪，可是那有什么意義呢，他又去不了。

“所以之前那么久沒去籃球社活動……是一直在忙轉學的事嗎？”周游輕聲說。

“是的……跑了好幾次外地，那邊的老師似乎最近很忙，我又想留到籃球社換屆后再正式離開仕蘭，就提前去了很多趟辦手續開一些入學的會議什么的……總之！現在我是真的要啟程啦！以后籃球社就看你和婉婷的了！對了，其實選你做社長這件事……是社長先提的哦！哪怕你倆打了一架，他還是繼續選你?！毕膹浾f。

“好像社長申請出國也通過了，要離校先念一陣子的語言加強班。他今天應該也收拾東西要走了吧，剛才還在qq里說要去辦手續呢?！毕膹浛钙鹆讼渥?。“就到這兒吧，你就別送我了，箱子也沒那么重。等下我從圖書館這邊東門離校……不許跟別人講我的路線！”

“我可不想再被一堆人送行，還要一個一個說拜拜，膩膩歪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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仕蘭中學三年二班。

周游在門口蹉跎了半天，猶豫要不要進去。

他已經在門口蹲了很久，但是一下課很多人沖了進去找楚子航，他找不到縫隙往里鉆。

很多人是帶著道別禮物來的，放下了東西還要說好久的話。周游看到中午剛剛虐了一頓的三個校隊成員也在，他現在進去實在尷尬。

幸虧楚子航好像看到了他。

楚子航跟面前的同學擺了擺手，似乎是在拜托各位等他一會兒，然后向著門外走來。

道別的機會真來了，卻又啞口無言。

該講點什么呢，畢竟楚子航那張面無表情的臉……他剛剛還拿拳頭捶了幾下……

“看到群里的消息了？”楚子航倒是先開尊口，只是語氣仍舊淡然。

“是……沒想到學長還會選我?！?

“你贏了啊，球技不會有人比你更好了。雖然……哈哈?！?

楚子航突然笑了，周游小心翼翼地看了他一眼，明白了他指的是什么。

“……要是不利用血統作弊……我也贏不了?！?

“也不算作弊，不然你以為我為什么能打上校隊呢？只不過我控制得更合理些罷了?！?

周游一時語塞，再看向楚子航時……他突然發現原來這個一直被大家捧得高高的學長……眼里居然也會閃爍出調皮的光芒。

不知道為什么，或許是互相知悉了隱秘的身份，他突然覺得楚子航莫名親切了很多。

楚子航拍了拍他的肩膀：

“既然都說開了……中午很抱歉。說實話，申請那所學校很令人焦慮……我大概有兩個月沒有好好睡過覺了。是我沒有控制好自己的情緒，你也不要記恨我啊。”

楚子航又恢復了一貫以來的沉靜。那些怒目而視、咬牙切齒、拳腳相加……這些明明幾個小時前才發生的一切……卻似乎是已經過去很久的事了。

但周游知道其實是自己不對在先。

但是怎么說呢，他總不能真的說我其實是嫉妒夏彌喜歡你大家都崇拜你我也想成為你那樣的人我就是想打敗你……這基本等于裸奔，太丟人了。

他說不出口。

所以他只能用簡單的幾個字概括了所有的心情：

“不是的學長……是我先失禮了……”

算了，好歹也算說了出來。

楚子航笑了，伸出了手。

周游一怔。

舉起右手，五指分開，相互拍擊手心手背——這個擊掌是他加入籃球社第一天楚子航教他們的，那天陽光正好，一切都還欣欣向榮、充滿希望。

“好了，我得出發了，”楚子航說，“你也看到了，卡塞爾那邊的人來替我辦了手續。等下我去麗晶酒店找他們。以后好好帶社團，你沒問題的。”

周游不知道說什么，不知道為什么，他突然覺得心里更空了。

他之前以為楚子航是那個挖了他心一刀的罪魁禍首，卻沒想到學長其實也在他心里的某處。

從此以后籃球社活動不會再有那個高大冷臉的人站在高處看著大家了，也不會再有人在訓練結束球館昏暗時折返和他一起投籃了……原來有些事直到發生的那一刻，才會意識到擁有的短暫。

楚子航向著班里的方向轉身。

他突然又回過了頭。

“……??？”周游疑惑楚子航還有什么話要交代。

“算了，沒事……”楚子航擺擺手，“回吧。加油?！?

“學長加油。”周游小聲說，他知道自己該走了。

楚子航看著周游的背影消失在樓梯拐角，嘆了口氣。

其實……他最后是想說雖然剛才在教導主任辦公室劍拔弩張，但是他覺得周游爸爸并沒有看上去那么壞。

楚子航其實很不安。

卡塞爾也好，龍也罷，這些都讓楚子航感到未知的緊張……只是他不會承認自己的不安，他也不能不安。

因為沒有人能替他做決定了，也沒有人能像周游爸爸那樣，粗暴地替他把所有的不安否決掉：“——我兒子不去?！?

那一瞬間他甚至是有點羨慕周游的，可他只能自己往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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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游在校園里漫無目的閑逛。

花開花落，學生來了又走。這似乎也難免，畢竟一年后他也要走進考場，然后離開這個地方。

只是為什么如此低沉呢。

時間上來看已經放學了，最后一節自習課他翹了個利索，也不知道老張有沒有來班巡視、有沒有發現他不在。周游并不想回家，他的左臉還在痛，他不想回那個地方。

可他又想要什么呢？

這個校園突然如此空曠。偶爾有擦肩的同學側目看他，如果是以前，周游或許會擔心這個人是不是看到了他中午的失態，擔心同學會在私下討論他的八卦。

但現在他覺得很疲憊，這些東西還算個屁。

夏彌走了，楚子航也走了。雖然路明非還在，但是和路明非一起的時光只是他高中生活的一部分……更多的部分沒有了，于是連帶著這一部分也變得殘缺了。

就像他倆再去操場看臺喝汽水——沒有了那個身影，看別人跑圈該是多么無聊；又像他們再去社團打籃球——他失去了假想敵和對手，那他打得再好又有什么用呢。

原來一個地方令人眷戀的原因……是因為那個地方的人。

現在人走了，這里便只留下悵然和不舍。

他也想弄清楚媽媽的事。那些格陵蘭、卡塞爾、還有謎語一樣的話題……父親是不會給他任何答案的，他只會喝酒睡覺，留下他自己一個人面對高考、面對繁重的課業……周游覺得他已經看不進去那些書本習題和試卷了。

如果人生是一趟旅途，他在仕蘭的這一站……是否也到了該啟程的時候呢。

他不想停下，或許有人能給他一個方向。

鬼使神差似的，周游再次抬起頭時，他已經走出了學校。麗晶酒店的門牌凝視著他，他居然跑著神走了這么遠。

身邊一輛出租車急剎。

白天的花襯衫叔叔居然從車里鉆了出來，一邊從褲兜掏出——好吧，又是一根棒棒糖。

“喜歡吃甜的么？來顆糖？”裴驍看到周游也略感驚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