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時分，大平的妻子小君終于拖著兩個孩子，來到皇宮前。

她要找陸延均。

如今，也只有陸延均能幫助他們這可憐的妻兒。

然而，皇宮卻不是什么人都能進的地方。

他們被侍衛攔在了宮門外，還被冷言冷語與奚落目光澆了一番。

“成安王豈是你們想見就見的？”

“去去去！別在這里搗亂！”

小君急了，抓著侍衛的手就跪了下來，苦聲哀求。

但那侍衛不為所動，只是叫人過來把他們拖遠一點兒，別臟了皇宮這清凈之地。

小君就這樣被兩個侍衛拖走了，兩個孩子不知所措地跟在她身旁邊哭邊跑。

“別再來了！”

“什么人，還想見成安王！”

拖了幾步遠，他們將她往邊上的草叢一推。

小君踉蹌著摔進了草里，額角重重地磕在了邊沿的鵝卵石上。

她咬牙爬了起來，也不喊疼，只是連忙將哭喊著“不要推我娘”的兩個孩子摟入懷里，含笑輕聲哄道，“沒事。沒事。”

“娘，您到底要見誰？”她的兒子淳兒蹲在她身旁問，“我們為什么要進皇宮呢？”

小君哀聲嘆氣，不說話。

她覺得，跟自己的孩子說了，也無濟于事。

恰在這時，一輛馬車從他們跟前駛過，停在了皇宮門前。

車夫下了車，牽著馬向那侍衛說了些什么。

那侍衛不讓他進。

車夫有些急了，說什么這都是哪個娘娘為了慶賀皇后生辰，做主定的花。

“怎么不讓我進呢？這一盆盆花可都新鮮得很！我這門可以不進，但娘娘那我擔待不起呀！”

那侍衛擺擺手，撇撇嘴道，“送花的走那偏門去！走這里像什么話！”

“早說嘛，我當是你不讓我進呢！”

車夫只好又坐上馬車，掉頭走了。

馬車再度從他們跟前緩緩駛過。

淳兒那雙機靈的眼睛，滴溜溜地轉了一轉。

“娘，你就告訴我，你要見誰？”他飛快地道。

小君愣了下，垂頭喪氣地擠出了“成安王”三字。

話音剛落，淳兒便騰的一下站起了身，抬手抓起一塊石頭，往那馬車下一丟。

“妹妹，你照顧好媽媽。”

說完，他宛如一只靈活的小貓，輕快地一踮腳，跳上了馬車，鉆進了簾子里。

馬車駛過那塊石頭，微微顛了一顛。

車夫倒沒在意，繼續望著前方的路。

小君卻呆住了，雙眼瞪得渾圓。

馬車里的淳兒撥開帷幔，從窗口伸出頭來，向草叢里的他們招了招手，擠著眼睛笑了一下。

“哥哥……”妹妹茫茫然地道，顯然還不明白發生了什么。

小君也不敢出聲，只能用口型向他比道，“要小心。”

淳兒點點頭，鉆進了馬車里那一盆盆的鮮花間。

從他手中松開的帷幔，隨風飄搖，時不時探出窗口一個角。

心神不寧的小君，覺得自己的心臟都在隨著這帷幔起伏。

一定要平安，一定要。她在感嘆兒子果斷的同時，不由自主地在心里反復祈禱。

淳兒搭著送花的馬車，如愿從偏門進了皇宮。

他悄悄從窗口往外觀察。等到四下無人的時候，他便尋機跳下了馬車。

淳兒在宮里四處打轉，見了看起來面目溫和的下人，便問成安王在哪里。

有的人見他穿得像個小叫花子，不愿搭理他，以為他是哪里的下人，呵斥他趕快去干活。

畢竟，陸延均盛名在外。

在他還是九皇子的時候，有些剛進宮的下人，覺得好奇，便四處打聽他的去向，想一睹這位皇子的風采。

不過，淳兒還是遇到了一些心善的人，為他指明了重華殿的去向。

重華殿里，霍蕓書和凌月正在收拾行李。

明天，她們就要動身回令溪。

霍蕓書原本打算過了皇后的生辰再走。但想了一想，她尚未過門，還是不要在宴會上出這個風頭了。

于是，她接受了陸延均的提議，打算盡早趕回令溪。

此時此刻，陸延均不在重華殿。

長孫遙信中那個叫代依的人，讓他惴惴不安。

因此，稍微得到一點兒線索，他就馬不停蹄地趕出去了。

淳兒來到宮殿門前，向一個正在院中掃地的丫鬟問，成安王在不在。

那丫鬟看著他，忍俊不禁。

她覺得一個孩子擺出如此嚴肅的模樣，頗引人發笑。

“你要見成安王啊？”

淳兒背著手，又認真地點了一下頭。

丫鬟笑了，往屋里一指，“成安王不在。但是王妃在。有什么事啊，你跟王妃說。”

“不。我只要見成安王。我娘只要見成安王。”

丫鬟愣了一愣，“你娘是誰呀？”

“我不告訴你。我只跟成安王說。”

丫鬟笑了，“你跟成安王說，同你跟王妃說，是一樣的。”

頓了頓，她又擠眉弄眼地打趣道，“王爺啊，誰的話都可以不在乎，唯獨王妃的話，他是不可能不在乎的。”

淳兒半信半疑地看了她一眼，“這么說，我娘要見王爺，只需要王妃答應，就可以啦？”

“是這樣的。”丫鬟低頭看他，饒有興致地問道，“你娘為何要見王爺？”

“姐姐，這話，我只能跟王妃說去。”

“好好好。那我帶你進去。”說著，小丫鬟便將掃把靠到了墻沿，帶著淳兒往屋里走。

“蕓書姑娘，有人找。”她邁進門檻，見到屋中正在收拾箱匣的霍蕓書，福身恭敬道。

霍蕓書循聲抬眼，看見丫鬟邊上的小男孩，一愣，笑道，“小朋友，你是誰呀？”

“你就是王妃嗎？”淳兒說。

“是我。”

“我還當王妃是奶奶一樣的人物。誰知竟如此年輕漂亮。”淳兒端詳著霍蕓書的臉龐，若有所思地道。

霍蕓書也被他正經的模樣逗笑了。

她向邊上那丫鬟點點頭。那丫鬟便欠了下身，離開了房間。

而后，霍蕓書才問，“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淳兒。”

“你找我有什么事？”

“不是我找你，是我娘想找成安王。”

“你娘是什么人？”

“我娘叫小君。”

一旁的凌蘭笑了，“我們也不知道，小君是什么人呀。你就直接說，找王爺有什么事吧。”

淳兒癟著嘴，想了一想。

他只顧著進皇宮，也沒顧上娘找成安王到底有什么事。

“我……我也不知道有什么事。但是我娘要見成安王……”他磕磕絆絆地回憶著，舌頭不由自主地打結起來，“我娘，我娘帶我們走了一夜的路，才到這里。可是皇宮門口不讓我們進。我們在破廟待了一夜。我們一家人。但是后來，娘只帶我們走，娘不帶爹走。爹一個人睡在破廟里。娘說，爹離開我們了……他不會跟我們走了……”

“你爹是誰？”霍蕓書打斷了他，疑惑道。

“我爹叫大平。”

霍蕓書一怔，略顯驚詫地張了下眼睛，輕呼道，“你爹叫大平？”

她知道，去拿信的那個人，就叫大平。

凌蘭不知實情，看了小姐一眼。

“大平是什么人？”

霍蕓書捏了捏她的手，示意她先不要說話。

“你爹現在在哪里？”

“他……他在廟里。他永遠都要待在那廟里了。”

霍蕓書皺了下眉。

孩子終歸還是孩子。有的事情，他是注定不能理解的。

思忖片刻，她終于道，“你娘在哪里？帶我去見見，好嗎？”

大平點頭。

于是，霍蕓書留凌蘭一個人在屋中收拾，自己跟著大平出了皇宮。

她在離皇宮不遠的一處亭子下，見到了小君。

小君讓淳兒帶著妹妹去玩，而后一五一十地跟霍蕓書講了事情的經過。

小君努力克制著情緒。可霍蕓書還是能感覺得到，這字句之間的痛心。

她忍不住嘆了聲氣。

“夫人，對不起。大平為王爺鋌而走險偷了信，卻喪了命。這也是我不愿意看到的。我馬上派人，去那廟里接大平，讓他體體面面地下葬。至于您和孩子，您放心，我不會虧待你們的。雖然銀兩不足以彌補你們失去親人的痛苦，但我會盡我自己最大的努力，讓你們能好好地生活。好嗎？”

“王妃娘娘……”

小君剛要開口，就被霍蕓書打斷了。

“叫我蕓書姑娘便可。”

“蕓書姑娘，我來找您和王爺，不是為了銀兩。我只是……”小君說著，不由自主地垂下了眼，長嘆一聲氣。

“沒事，有什么需要，您盡管告訴我。”

“大平為長孫將軍盡心盡力，做了那么多的事。可到頭來，長孫將軍要他的命，還是連眼睛都不眨。我……我無論如何，也忘不了這個仇。”

霍蕓書微微一愣：她要做什么？

“王爺能叫大平偷信，應當是想要對將軍做什么吧。我想，不知我能否做點什么事。我見不得那種作惡多端的人，還逍遙于世。”

小君垂眼，靜靜地道。

那柔弱的面龐上，竟浮現了幾分堅毅。

“夫人，這不是一件易事。您若冒這個險，您的孩子要怎么辦？他們不能再失去母親了。”霍蕓書憂心忡忡地望她，好言相勸。

“王妃娘娘，您的好意我心領了。這些我都知道。但請王妃娘娘，體諒一個妻子，想要為丈夫抱不平的心吧。我和大平自小便相識。除了他，我根本沒有想過會嫁給第二個男人。如今，他永遠地離開我了。這種痛，我無論如何都不會忘的。”

霍蕓書沉默了。

這種痛，她能理解，也不想經歷。

她根本沒有辦法想象，若是延均也有一天離開她……

半晌，她才緩緩地答，“這個忙，我幫。孩子，我會盡力托人照顧好。”

“王妃娘娘……您、您說的可是真的？”小君驚詫得有些失語。

她根本不奢求王妃娘娘能找人照顧她的孩子。

霍蕓書微笑點頭，“是。”

小君立刻起了身，跪在了霍蕓書腳邊，連連磕頭，“多謝王妃娘娘，多謝王妃娘娘。”

霍蕓書俯身扶起了她，望著她那雙因疲憊而泛紅的眼睛。

“不用謝我了。”

是我應當謝謝你。她在心中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