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蘭回到鄭家時，已近子時二刻了。

她剛剛下了馬車，走進府門，就聽身后有人輕笑一聲，“這個點才回來呢？”

凌月嚇了一跳，連忙回頭。

只見閆玉萍站在院墻根下，連一只燈籠都未打。整個人仿佛幾乎與夜色融為了一體，成為了墻上一塊斑駁的幽影。

凌月穩(wěn)住心神，淡淡應了句“嗯”，不緊不慢地關(guān)上了府門，就要往前走。

閆玉萍的身影，頓時從墻面抽離。

她追了過來，擋在凌月跟前。

“剛剛那馬車，不是鄭家的吧？是哪家貴公子，送夫人回來的？”閆玉萍皮笑肉不笑地道。

“你既然知我是夫人，就沒有資格問我這句話?！?

凌月繞開她想走，卻又被閆玉萍一把攥住了手腕。

“雖然我敬你一句夫人，但這府中，是靠誰支撐下去，應當不用我提醒你吧？”閆玉萍不急不緩地微笑。

凌月不語。

她自知理虧。

“所以，我還是有資格，關(guān)心著府里的大事小情吧？”

“府里的事，閆姨娘自然該管。但我只是去看望親戚，這件事，恐怕跟府里無關(guān)吧。”凌月淡淡一笑，“夜深了，閆姨娘還是早些休息吧。告辭了。”

這一次，閆玉萍沒有再拽著她。

她終于得以離開了。

回到院里，凌月看見，屋里還透著淺淡朦朧的光亮，似漫散開的蛋黃色。

鄭少翎還在屋中等她。

她走去，輕輕推開門。

桌前喝茶的鄭少翎，立刻回頭來，靜靜問她去了哪里。

“有個親戚病了，去看一看?！绷柙抡f著，走來從背后撫著他的肩，為他輕輕按著。

“什么親戚？我怎么從來沒有聽說過？”

“不過是遠房親戚，多久沒聯(lián)系過了。見我如今嫁得好了，就偏偏叫人喊我去。估計是看我包的紅包大吧。”凌月笑了笑，低頭望著他的側(cè)臉，“休息吧。明天還要起早呢。”

“嗯?！编嵣亵嵋矝]有再糾纏，放下茶杯，隨她一同往床榻去了。

鄭少翎雖然喝了茶，但很快就睡熟了。

茶葉對他已經(jīng)不起作用。

但凌月卻一夜無眠。

她想著凌蘭，想著小姐，想著鄭家……

無數(shù)的事糾纏在她心頭。夜越深，她越清醒。

同樣一夜未睡的，還有陸延均。

這一晚上，陸延均一直守在霍蕓書的床榻邊上，隔段時間便給她換一條帕子。

直到天蒙蒙亮，他才迷迷糊糊地伏在床邊睡去。

在半夢半醒間，他忽然感覺到，好似什么東西，輕輕撫摸著她的手指。

如一片輕羽，溫柔輕靈。

他起初并未留心，只沉浸在那繾綣的困意里。

但那輕羽撫動，繼續(xù)撥弄著他的神經(jīng)。

因困倦而變得殘破的意識，漸漸完整起來。

他隱約感覺到了什么，身子一震，猛地抬起了上半身。

下一刻，他怔了。

那輕柔的觸感，恰恰來自霍蕓書纖弱的指尖。

霍蕓書已經(jīng)睜開了眼，含笑望著她，眼神微垂，帶著隱隱的倦意。

“蕓書?！标懷泳D時紅了眼眶，向前傾身，從她的掌心下抽出了自己的手，覆在她的額上。

她退燒了。

“蕓書，你還好嗎？哪里不舒服？”他連忙追問。

霍蕓書緩緩搖頭，伸手輕輕撫著他的臉，用指尖溫柔地摩挲著他的發(fā)絲。

笑容疲乏，卻滿是暖意。

陸延均起了身，在她額上輕輕一吻，“我去叫御醫(yī)來，你等等我?！?

霍蕓書低低地“嗯”了一聲。

陸延均走了出去，看見凌蘭正在外面的桌子上擺早餐。

見陸延均出來，凌蘭立刻道，“王爺，小姐如何了？”

“她醒了，退燒了?！标懷泳拿佳劾镫y掩輕快的笑意，“我馬上去請御醫(yī)和凌月姑娘。”

凌蘭忙道，“膳房剛剛送來了早飯，王爺先吃一點吧。我去請大夫。”

說著，凌蘭不等他回答，點了下頭，就轉(zhuǎn)身出去了。

陸延均笑了笑，來到桌邊，舀了一碗白粥，又倒了杯溫水，用紫檀托盤盛著，進里屋去了。

霍蕓書已經(jīng)從床上支起了身，半倚在床頭。

陸延均將托盤放在桌上，捧來那杯熱水，湊到她唇邊來，小心翼翼地喂她喝下。

平淡而溫熱，霍蕓書卻覺得如飴蜜一般甘甜。

喝完，陸延均用帕子輕輕擦了擦她濕漉漉的唇角，而后端來了白粥，坐在床邊，一勺一勺地吹溫，一勺一勺地喂她。

安靜的房間里，唯有輕微的吃飯聲與和緩的呼氣聲。

“延均。”咽完最后一口粥，霍蕓書忽然輕聲喚他。

“怎么了？”陸延均將碗放回桌上，回頭來看她，眼里含笑。

“你倒是第一次這樣對我。”

陸延均一怔，坐回她身邊，沒明白她的意思。

“你……”他猶豫了下，“不太喜歡嗎？”

霍蕓書搖頭，“不，不是。只是有些，不習慣了。或者是說，有點受寵若驚了?！?

陸延均笑了，捏了一下她的手，“看來是我平時待你不夠好了?！?

霍蕓書也半開玩笑道，“走了一遭生死關(guān)，倒有這樣的待遇，也算是值了?！?

陸延均臉上的笑意頓時沉了下去。

“你別說這樣的話?！?

霍蕓書一愣，“延均，對不……”

“你不要跟我道歉?！标懷泳鶑埵直ё×怂?

他怕?lián)戳怂?，卻還是不由自主地將她抱得很緊。

“我不想再經(jīng)受一次了。”

“啊?！被羰|書有些茫然。

“快要失去你的痛苦。不想再經(jīng)歷一次了?！彼麑㈩^埋在她瘦弱的肩頭，聲音悶悶的，“這不值，一點兒都不值。是我不夠好。我以后會待你更好。好到你不會再羨慕任何人。好不好？你不要說這樣的話，不要再走這么一遭，不要再……”

他不由得頓了一頓，抬起眼來，望著她，眼眶發(fā)紅。

那一如既往沉著的目光此刻卻微微發(fā)顫。

“不要再離開我了?！?

霍蕓書也抬手抱住了他，輕撫著他的肩背，他的頭發(fā)。

“我是胡說的。我怎么會羨慕其他人呢。”她溫和地笑著，“我不會離開你。永遠不會?！?

他在她懷中點頭，輕輕應了聲“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