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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7章 發燒

凌月正在屋中,教阿檀念詩。

屋門大敞,稚嫩的念書聲如春日里的清脆雨露,落了滿院,令人心曠神怡。

一個家丁走來,輕敲兩下門,道了句“夫人”,卻沒有貿然進屋。

屋內的念書聲戛然而止。

凌月喊了一聲“請進”。

他走進來,躬身行禮道,“夫人,有個小丫頭進府來報,說您的姐姐出了事,如今已危在旦夕。”

凌月眉頭一皺,有些困惑,“我的姐姐?”

話音落下,她忽而想到……

有無可能,是小姐?

她馬上放下書起身,一邊提起裙擺往門外趕,一邊匆匆忙忙地囑咐丫鬟帶著阿檀念書。

“娘,你去哪兒?”阿檀叫她。

“娘去去就回!”

隨著凌月著急奔走的步伐,她的每個字,都愈來愈遠。

她跟著家丁,迅速地跑到了那大門旁的墻根下。

那凌蘭正緘默地跪在地上,溫順而乖巧。

她的身旁,圍著好幾個家丁。

他們見凌蘭沒有反抗的勁頭,并且格外配合他們,也就放松了警惕,或蹲或站,百無聊賴地談天說地。

即使凌蘭戴著面紗,凌月遠遠一望,便認出了她。

她連忙奔來,急切地問,“出什么事了?”

凌蘭緩緩抬頭,望她一眼,哀傷的目光里,依舊倔強得保有幾分冷淡。

“姐姐快死了。”

她輕聲答。

凌月身子一震,跪在她面前,抓住她的兩只手,著急地搖著,“發生什么了,她現在在哪里?”

“你跟我來便是。”

凌月忖量了下,向這周圍的家丁道,“辛苦你們了。我隨她去看一看。你們各自去忙吧。”

家丁們應著,四散開了。

凌月便同凌蘭出了府。

“小姐到底出什么事了?”待走到四下無人處,凌月終于問道。

“你去看看就知道了。她現在在重華殿。”

“重華殿?小姐為何突然返京?”

“她聽說蘇姨娘病故,馬上趕回來了。”凌蘭說著,不經意地抬眼,瞟了凌月一下,“小姐心里,始終惦記著京城,惦記著我們。”

她話中有話。

凌月,你對得住小姐的惦記嗎?

“小姐如此,我也是如此。”凌月靜靜地答。

凌蘭不說話了。

兩個人很快便趕到了重華殿。

見了陸延均,凌月正要行禮,就被攔住了。

“凌月姑娘,麻煩你快看看蕓書吧。”陸延均道。

凌月點點頭,趕去了床前。

陸延均則和凌蘭站在原處,透過里間那疊起的折屏,遠遠望她。

許久之后,凌月才出來,問小姐之前吃過什么方子。

凌蘭一五一十地講給她聽。

凌月忖量了下,“你那個方子,開得不錯。就按你的藥方來。但要再添幾樣藥。蘆根半兩銼,白蘞半兩,麝香一分細研,再以藍汁調下。日三服,夜一服。每服一錢。”

凌蘭連連點頭,“我現在就去御醫館配藥。”

說完,她就奔出去了。

凌月又轉向陸延均,“王爺請放心。俗話說,沒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跑。凌月跟著蘇姨娘看了那樣多的病人,煮了那么多次藥,小姐的毒,我心里有數。”

陸延均點點頭,笑容依舊沉重。

“那就拜托凌月姑娘了。”

“對了,還未問,小姐究竟是被何人所害?”

陸延均無奈嘆氣,閉眼搖了一下頭。

這個疑問,也是他心里的一根刺。

凌月見狀,便住了嘴,行了個禮,又回里屋去了。

下午,凌蘭便喂霍蕓書喝下了按凌月的方子熬的中藥。

霍蕓書睡得安然,幾無動靜,連呼吸都仿佛微弱至極。

“既然已經開了方子,你便回去吧。別讓你家夫君擔心了。”凌蘭喂完藥,走過來道。

凌月不理會她話里的鋒芒,只是道,“待小姐吃過晚上的藥,我再走。我留在這里,多陪陪小姐。有什么事,也能照應。”

凌蘭沒有應答。

當天,她們與陸延均就靜靜地坐在屋里,陪著昏睡的霍蕓書。

陸延均想看點兒書,卻看不進去,手上捧著書,目光卻停在窗外蔓延的翠綠枝椏上,默然發怔。

他偶爾還會開口說話,但她們兩個人之間幾乎鮮少交流。

整間房子籠罩在一片虛無縹緲的靜謐之中。

當晚,亥時初刻,凌蘭又喂霍蕓書吃下了一次藥。

凌月見霍蕓書吃過藥,仍舊睡得沉穩,想著應當不會再突發什么情況,便說自己要回去了。

陸延均便叫奴才來備車送她。

然而,凌月剛剛準備出門,忽聽凌蘭在屋中驚呼,“不好了!不好了!小姐燒起來了!”

陸延均和凌月連忙奔進里屋。

凌蘭正坐在床頭,一手撫著霍蕓書的額,回頭來向他們道,“你們快來看!小姐燒得厲害!”

二人走過去一瞧。

霍蕓書保持著先前的姿勢睡在床榻之上,但呼吸聲急促,每一口氣都極為費力,面頰還泛著朦朧的胭脂紅。

凌蘭見他們進來,趕忙給讓出了位置。

凌月一摸霍蕓書的額,便不由得輕聲感嘆了下,立刻叫拿濕帕子來。

凌蘭連連應著,奔出去了。

“怎么樣?凌月姑娘,蕓書沒事吧?”陸延均趕忙道,神色焦急。

“王爺,您先去外面等等。有事情,我再喊您。”

陸延均猶豫了下。

他不想走。

“王爺,您別著急。有我在這里。”

陸延均沉默了下,只好低低地應了句“嗯”,邁步往外走。

他走得躊躇,一步三回頭,每一次將目光從床榻上那個姑娘的面龐上抽離,好似都格外依依不舍。

出了里屋,陸延均也根本耐不住性子坐下,只是負手在殿中不停踱步。

很快,凌月便出來了,說要去御醫館。

“出什么事了?”

“王爺不急,我去取三棱針來。發燒是好事,說明藥有效果。就怕藥灌下去,不疼不癢,那就要完了。如今,只要熬過去,小姐就會沒事的。”

凌月說著,就小跑著離開了重華殿。

出門時,她恰好碰見凌蘭端著一個放了帕子的銅盆進來,便囑咐她給小姐敷上,用水多擦一擦四肢。

凌蘭點頭,正要進屋去,陸延均便走來,不由分說地接過她手里的盆,淡淡地擲下二字,“我來。”

他進了屋,留凌蘭一個人無措地跟在他后頭。

凌蘭不知該做點什么,只能紅著眼眶,一聲不吭地看著陸延均為小姐擦拭臉頰和手臂。

過一會兒,凌月來了。

她說她要給小姐扎針放血,請他們在外面等。

陸延均卻怎么說也不肯走,執意要留下來。

凌月也只能應允。

她打開從御醫館提來的盒子,將里面的東西一樣一樣擺出來放好。

而后,她取出一根三棱針,在點燃的油燈上微微燙了一燙,便來到床頭,從被窩中抽出了霍蕓書那纖弱無力的右手。

凌月在她的虎口處微微搓了一搓,便叫凌蘭捧來一只帕子,懸放在霍蕓書的右手下。

而后,她捏著那只針,迅速地刺入了霍蕓書的虎口,又立刻抽出。

鮮紅的血液,沿著低垂的指尖滑下,滴落在帕子上,如一朵一朵盛放的花轉瞬便暈開朦朧的印跡。

曼妙,安然,寧靜。

純白的底,緋紅的墨。

陸延均立在一旁,沉默地看著這一幕。

他目光陰晦,神情一如既往般冷淡。

但他卻不由自主地抿住了唇,手也攥得很緊。

蕓書,蕓書。

他無意識地在心里重復著她的名字。

淌在帕子上的每一滴血,好似都倒流進了他的心里。

過了好一會兒,他被一聲輕快的呼喚叫回了神。

“王爺。”

他回頭,見凌月已經收拾好東西,立在他身后了。

“凌月不敢久留,怕家人擔心。今晚,還要麻煩王爺,多給小姐換換帕子。”凌月雙手提著藥箱,輕聲細語道。

“我會的。”陸延均道。

而后,凌月行禮告辭,凌蘭送她出去。

兩個人并肩而行,踏著月光,走在寧靜的宮中小路上。

待轉進花園、周圍已望不見人影時,凌月才輕輕地道。

“小姐病成這樣,你居然今時今日才告訴我。”

凌蘭不語。

“若不是你和御醫都束手無策,你是不是根本想不起來我?”凌月又問。

“我倒是愿意想起你。”凌蘭不冷不熱地道。

凌月沉默了下。

話出了口,凌蘭也覺得自己無禮了,動了動喉嚨,冷靜地道,“多謝夫人愿意出手相救。”

凌月動了動嘴,想駁斥她,卻還是忍下了。

那是霍蕓書,是她的小姐。她如何有不愿意救的道理?

“明早我會再來。”她只是道。

凌蘭點頭。

她送凌月出了皇宮,看著對方坐上了馬車,才重新折回去。

回了重華殿,她見陸延均正坐在床榻邊,小心翼翼地為霍蕓書換上了一塊新的帕子。

原來的帕子,他從她額上取下,便丟進了旁邊那盛著涼水的盆里。

他目光微垂,靜靜地望著霍蕓書的臉。

側過去的臉,輪廓分明,如精雕細琢。

身上那件石青色暗花綢長袍,在屋中朦朧的暖色燭光下,更顯出他的緘默與矜肅。

“王爺,我來吧。您去休息吧。”凌蘭走來道。

陸延均回過了神,徐徐抬眼,笑了笑。

“你去休息,我陪她。”

“王爺……”

“就這么定了。”

語氣溫和,卻不容人反駁。

說完,他重新垂下眼簾。

他眼里的世界,又只剩下她一個人了。

凌蘭便在他身后,無聲無息地行了個禮,退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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