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姨見到宋家的人，還有些意外。

現在已經過了飯點了。若宋夫人要特意請她吃晚飯，不會等到這個時間點才來喊她。

她想，難道是宋夫人有話跟她說？

進了宋府堂屋，她一眼就瞥見，自己的女兒阿婉和那周海坐在一起。

她認得周海，知道他是上次救了自己女兒的人。

阿婉看了她一眼，輕聲喊了句“娘”，又低下頭去，仿佛顯得有些內斂似的。

梅姨忍不住心里嘀咕。

宋夫人招呼梅姨坐下，問長問短。

而后，宋夫人又旁敲側擊地問起，梅姨可為阿婉尋了人家。

“我這一個女兒要成親了。另一個女兒，可也得抓緊啦。”宋夫人笑道。

“我啊，也想尋。我這年紀也大了。前些日子生病的時候我就在想，要是我真一病不起了，我這阿婉孤身一人，可要怎么辦。可我這也不認識什么人。還要仰仗宋姐多關照關照。”

“什么叫不認識什么人，這眼前不是有一個嗎？”宋夫人笑道，故意裝著大咧咧的樣子指著周海道，“周公子這馬上就要做縣令了。仕途有著落了，接下來就該關心關心自己的婚姻大事啦。你看我這阿婉如何呀？”

周海忙道，“阿婉姑娘閉月羞花，德才兼備。周海為人愚鈍，怕辜負了阿婉姑娘，不敢癡心妄想。”

“是不敢想，還是不愿想？”宋夫人打量著他，故意慢悠悠地問出了這個關鍵問題。

“我何嘗有不愿的道理？只是不敢而已。”周海老實答道。

梅姨愣了愣神，看向宋夫人。

宋夫人向她眨了下眼睛，悄悄地笑了下。

“那阿婉姑娘呢？”宋夫人又看向阿婉。

阿婉抿唇，“阿婉縱使心有所屬，也只聽娘和夫人的。”

話的意思，已很明顯。

梅姨斟酌了下，便看向宋夫人，“雖說阿婉是我的女兒，但這些年，阿婉承蒙宋夫人太多的照顧。阿婉的婚事，理應由宋夫人做主。”

宋夫人笑了，“那要依我做主，我覺得，周海和阿婉，倒真是郎才女貌，天生一對呢！”

周海和阿婉悄悄對視了一眼。

梅姨看了看他們，“只要阿婉愿意，我別無二話。”

周海起身，立刻向宋夫人和梅姨恭敬地拱手行禮，“夫人，梅姨，周海感謝二位的信任。請二位放心。我周海一定不會辜負阿婉姑娘。”

“行了，先別說這些。回去以后，你跟你父母親好好說一說。”宋夫人畢竟向著阿婉，馬上道，“我家阿婉，可是知書達禮的正派女子。若不是明媒正娶，或者在這禮數上讓阿婉受了委屈，我可萬萬不會答應的。”

“夫人放心。”周海作揖。

說話間，他悄悄向阿婉遞了一個眼神。阿婉抿唇微笑。

回去以后，周海等不及，立刻跟自己的父母說了此事。

周父周母都準備歇息了，忽見兒子跪在面前，面容嚴肅地說自己要娶哪家姑娘，驚詫不已。

“是上次你救下的那個姑娘？”周母說。

“正是。”

“那姑娘……倒是不錯。只是，我們也沒有接觸過她的家人……”

“母親，她是一個很好的姑娘。她的家庭，您也一定會滿意的。更何況，兒子只是喜歡她這個人。不論她背景與否，兒子都喜歡她。請父親母親尊重兒子的心意。”

“你放心。只要你喜歡，我們就可以。這兩日，我們便著手籌備提親的事。”周父開了口。

周母便也在一旁附和。

周海歡喜不已，連磕了三個響頭。

兩日后，周父周母便帶上厚禮，去阿婉家提親。

“這門親事的順序啊，實屬罕有。按理說，我們應當先尋媒人上來，問清楚生辰八字，好讓您啊，有個準備。但如今，周海與阿婉情意相合。我們這做父母的，看見孩子有了意中人，心里自然也是歡喜的。阿婉姑娘，眉清目秀，才華橫溢。周海能與阿婉結識，是他的榮幸。所以，請您原諒我們失了禮，今日直接帶著禮物來提親了。若您不嫌棄我們，就請接受我們的心意吧。”

梅姨說了幾句客氣話后，自然也是接受了這門親事。

至此，周海和阿婉的婚事，也與陸延均同霍蕓書的一樣，被提上了日程。

不過，正當陸延均和周海二人，都沉浸在婚事將近的喜悅中時，齊家人又開始折騰幺蛾子了。

那齊大從阿婉家回去以后，當即添油加醋地把自己挨周海打的事情，跟齊老爺說了。

齊老爺一聽，更是憤懣。

他叫來一眾家丁，命令他們速速在令溪制造謠言。

那些家丁也不敢反駁，只能應是。

在齊老爺的授意下，短短幾日，令溪的大街小巷都在傳，那周海是攀上了王爺的關系，才通過殿試，并直接做了令溪縣令。

那周海也一時無措，百口莫辯。他還未正式上任，便傳出了這樣的名聲。

齊老爺甚至還派人在令溪鬧市里帶頭喊起“罷免”的口號，并用巧言令色拉攏了不少百姓加入他們喊口號的隊伍里。

而罷免的風波，也愈演愈烈。

這支越來越壯大的隊伍，在短短幾天的時間里，便走遍了令溪的城區，將“罷免縣令”的口號喊得全城皆知。

原先那告老還鄉的縣令，人稱徐爺，也常常拜訪齊家，在齊老爺面前極盡諂媚。

“齊老爺呀，這周海一來，我的位置就保不住了。等這場風波一過，我官復原職了，那肯定是齊老爺說什么，我就做什么。我啊，就聽您一個人差遣。”

齊老爺不急不緩地笑了兩聲，隨口應“是”。

嘴上倒說得好聽。要是周海真因為這件事下去了，這縣令誰做，也輪不到你。齊老爺暗想：我不如造造勢，把這個位置給齊家親戚。血濃于水。日后出了什么事，彼此都有照應。

這次謠言起得洶涌，陸延均也無奈，只暗中差人送信給周海，讓他推遲幾天再上任，先躲在家里避避風頭。

周海應允了。

阿婉見狀，覺得心焦，卻也束手無策，便屢次三番地去宋府找霍蕓書，想要讓她拿個主意。

“蕓書姑娘，你我皆知，那周公子是個好人。他是有真才實學的。怎么可能是靠著王爺的關系坐上這個位置的呢。只是我無能，眼睜睜地看著大家把周海罵成這樣，卻什么都做不了！”

霍蕓書思忖一瞬。

事出反常，必有緣由。

“我們上街看看，聽聽這謠言，究竟是如何起的！”

說著，霍蕓書便起了身。阿婉趕忙跟在她后頭。

二人手挽著手，走在熱鬧的令溪城區，就像一對悠閑逛街的小姐妹。

一路走來，倒也沒什么異樣。偶然聽見兩句議論，那也都是凡夫俗子的人云亦云罷了。

然而，走過街角的糖葫蘆攤時，有幾個扎著朝天羊角辮的小孩，一人一串糖葫蘆，圍在那攤邊，嘰嘰喳喳地念著順口溜。

“北方后臺夠牢靠，南來坐牢機會少。”

“進士只把王府認，聽憑主人來召喚。”

霍蕓書一聽，便覺不對，走來問他們，“小朋友們，這是誰教你們的呀？”

那些小朋友中，有的見她一來，揣著糖葫蘆就跑了；有的瞥她一眼，漫不經心地咬著糖葫蘆，不搭話。

唯有一個小女孩，晃著辮子，稚聲稚氣，一派天真，“沒人教呀！我反正是跟著他們喊的！喊口號有糖葫蘆吃呢！”

邊上那糖葫蘆攤的老板聽她這么說，連忙道，“這可跟我沒關系。我就是個賣糖葫蘆的。”

“喊口號就有糖葫蘆吃，是什么意思呀？”霍蕓書看她一眼，又低頭望著小女孩，溫和地微笑道。

“喊口號，就有銀子拿！”

“好了，我們該去下一條街喊了！”邊上的人拉了拉她，就要把她拽走。

霍蕓書趕忙跟上去，“你們到時候去哪里領銀子，我也去好不好？我跟你們一起喊，是不是也能賺一點呀？”

那小女孩被人拉著，走路都走不利索，但還是回頭來耐心地跟她道，“不可以的。只有小朋友才能去。你太大啦！但是我可以帶你去看看。到時候我賺到了，分你兩文錢買糖，好不好？”

霍蕓書望著這小朋友認真的模樣，忍俊不禁，答應著，“好。”

“別帶她去！”邊上那拽著她的男孩立刻喊道，“不能帶別人去的！”

“為什么不能帶？我就帶！”小女孩被他這么一說，急了，“人多氣勢大嘛！”

“反正就是不能帶！你要帶她，你就別跟我們一起去了。到時候我們跟你一起挨罵！”

“不去就不去。”小女孩生了氣，一把抽回了被那男孩攥住的手，轉身牽住霍蕓書，“我們自己走。”

那男孩也不吭聲，轉頭就帶著伙伴們走了。

小女孩拉住霍蕓書，“走！我們去下一個街喊，喊完一起去領錢。”

“你要去哪里領錢？”霍蕓書問她。

“就這邊左轉，有家茶樓后面。有個叔叔會在那等著。”

“他讓你們做這活，做多久了？”

“沒有多久。我才趕了五六天呢！”

霍蕓書若有所思。

“姐姐，你別發呆啦！你幫著我一起喊，我給你分錢錢！”小姑娘又扯了扯她的袖子。

霍蕓書回過神來，望著那單純可愛的小姑娘，輕輕點了一下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