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老爺做事，一向雷厲風行。

當晚，他來到閆玉萍所在的院子。

閆玉萍正在院中就著一盞昏暗的小油燈洗衣服。

聽見院門處響起了窸窸窣窣踩踏樹叢的腳步聲，步伐緩而重，不似走路輕快的小丫鬟，她猛地抬頭，“誰？”

一個微駝的身影，略顯臃腫。

對方的臉隱在昏暗里，但閆玉萍還是認出來了。

“何老爺？”她有些驚異，甩了甩手上的水，舉著腳邊的油燈站起來。

“你愿不愿意跟我走，帶著阿飛？”

何老爺關上院門走進來，直截了當地道，聲音很低。

閆玉萍沒明白他的意思。

“何老爺，您要去哪兒？”

“去哪兒都行。我只帶著阿飛走。你若愿留在府中，也可以，我不會強求?！?

閆玉萍還是不懂。

“好端端的，為何要走？”

“你只說你愿不愿意走?！?

“走了，還會回來嗎？”

“不會。”何老爺斬釘截鐵地答。

“只有我們三個？他們不走嗎？可是出什么事了嗎？”閆玉萍心中困惑，涌起無數的疑問。

“沒有出事。他們不知道。就一句話，你走不走？”

閆玉萍躊躇了。

這一走，會怎樣，會到何處落腳，她也不知道。

但既然何老爺給她拋了橄欖枝，她不想錯過。

若能攀上何老爺，她何苦留在府中處心積慮地討何夫人的信任？

想了不過片刻，閆玉萍便點頭，“我跟您走?！?

“你收拾東西。寅時正刻，后門等我?！?

何老爺撂下這句話，便甩手離去。

閆玉萍一頭霧水，但還是乖乖地遵照何老爺的囑咐，收拾東西。

寅時正刻，她背著包袱趕到后門時，一輛馬車已經等在那里了。

馬車夫站在一旁，向她點了一下頭。

“阿飛！阿飛！”閆玉萍沒有理會他，只是壓低聲音喊了幾句。

話音剛落，馬車的簾子“刷”一下被掀開了。

阿飛從里面探出腦袋，興奮地朝她招手，輕聲道，“娘！快上車來?！?

透過側窗，閆玉萍望見，何老爺也坐在里面。

她連忙坐上了車。

馬車便緩緩地動了。

等繞過了何府后門的街道，馬車開始疾馳。

夜色漆黑，閆玉萍撥開簾子望向窗外，卻也辨不清方向。

但她隱約認出，這是往城中去的。

漸漸地，馬車駛到了她熟悉的街上。

久遠的記憶重新浮現在腦海。

這條置身于黑夜里的空曠大街，在她眼里被鍍上了白日的光彩。

熙熙攘攘，人聲鼎沸。

這里是她再熟悉不過的街道。

是靖安侯府門前的那條路。

可是，這靖安侯府的牌匾，怎么不知去向了？

閆玉萍以為是夜色太黑，自己看錯了，便一直探著頭。等到馬車經過靖安侯府正門時，她又仔仔細細地打量了一遍。

那牌匾的確不見了。

這不是一件小事。侯府是有頭有臉的人家，不會隨隨便便卸下牌匾。

何老爺注意到她一直往外面看，便隨口問道，“在看什么？”

黑燈瞎火，有何好看的？

“在看這靖安侯府。”她答。

“已經沒有靖安侯府了。”

閆玉萍驚詫不已，回頭看他。

他摟著睡熟的阿飛，定定地注視著她，神情冷靜，看上去對自己的話格外篤定。

這些日子，靖安侯府被籍沒府宅一事，并沒有傳到閆玉萍的耳朵里。

“怎么會這樣？”閆玉萍忙問。

“不太清楚。估計是犯了什么錯，被皇帝處置了。爵位也給削了?！焙卫蠣數?。

閆玉萍目光呆滯，怔怔地收回目光，松了簾子。

簾子離開了她的手，隨著馬車疾馳而生的風靜靜飛舞。

那少翎……少翎還好嗎？

他受得住這樣的打擊嗎？

“那靖安侯府的人，都搬去了哪里？”

“那我便不知道了?！?

閆玉萍抿住了唇，心思沉重。

而何夫人一早才得知何老爺離家的消息。

醒來時，她像平日一樣梳洗完畢，準備去何老爺最常留宿的書房送早餐。

她端著托盤，在門口說了句“老爺”，便推開了門。

一進屋，她愣住了。

空空蕩蕩的屋子，被收拾得格外整齊，仿佛沒有人住過的痕跡。

她連忙放下托盤，揚聲喊了幾句“老爺”。

周圍無人應答。

這時，她才注意到桌上用硯臺壓著一張紙。

“我已離去，不必尋我。這宅子的一切，都留給你。愿你和你的兩個孩子一切安好?！?

何夫人一個字一個字地讀著這句話，心在時間一點一滴地流逝里越揪越緊。

她捏著這張紙，手指顫抖，骨節泛白。

何夫人如何想得到，何老爺竟會絕情到如此地步。

怔了半晌，她忽然眼前發白。

腿一軟，她仰面栽了下去。

手中的那張紙飄飄揚揚，最終落在了她的腳邊。

直到一個時辰以后，她才被人發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