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禎五年七月初六。
萊州府衙。
“事情就是如此,明日午時,還請朱大人和謝大人一同出城接旨。”
朱萬年和謝漣對視一眼,然后朱萬年開口道:“還請信使轉告劉大人,并非我等不愿接旨,而是孔有德此人反復無常,在進攻登州之時邊已使過詐降之計,現在萊州城防皆系我等手中,實在不敢馬虎,何不讓劉大人親自過來交接兵權。”
信使道:“回兩位大人,主人讓我告訴大人,孔有德與陛下有言在先,接旨之前會先殺李九成,兩位大人可以等到孔有德斬殺李九成之后,再行出城接旨。”
“除此之外,主人還讓我轉告兩位大人,孔有德招安乃是朝中已經議定的大事,還請兩位大人莫要自誤。”
“好,還請信使回告劉大人,如果孔有德真有降心,我和謝大人必會出城接旨。”
……
信使走后,孔有德向站在一旁一直沒有出聲的宋安問道:“宋小友怎么看?”
孔有德要殺李九成?
宋安仔細回憶,但并沒有多少有用的信息。
說穿了,主要還是明末的戰爭打得太多,萊州保衛戰要不是和吳橋事變有關,他的懶得去看。
不過即便如此,當時看的內容也不多,只是記得最后的結局是萊州守住了,但朱萬年出城領旨的時候被孔有德殺害。
但現在他親身經歷了萊州保衛戰之后,很多想法都開始有了轉變,尤其是現在本該跟著李自成攻城略地的劉芳亮,現在陰差陽錯成了自己的小弟。
他不知道自己這只蝴蝶,到底產生了多少蝴蝶效應,不過謹慎起見,他還是說道:“朱大人,孔有德不可信。”
朱萬年點頭道:“我也是如此認為,但如果孔有德真的殺死李九成呢?”
宋安沉默,不怕神一樣的隊手,只怕豬一樣的隊友,這句話只有親身經歷,他才終于感覺到此刻是多么的無奈。
朝廷已經選擇了相信孔有德,若孔有德只是詐降,那么出城接旨就是送羊入虎口。
但如果抗旨不尊,那么同樣也是死路一條。
這是一個死局,即便是自己已經知道劇情,先知先覺,但此刻又有什么用呢?這根本就無解。
仿佛看出了宋安心中的糾結,朱萬年拍了拍宋安的肩膀,笑道:“倒也不用如此悲觀,孔有德如果真的當著叛軍處死李九成,那叛軍必定人心浮動。孔有德也未必不是真心想要朝廷招撫。”
“明日我會讓恒兒跟在你身邊,若真有什么事發生,他也必定能護你周全。”
說罷,朱萬年和謝漣兩人離開,只留下宋安懷著沉重的心情。
翌日,崇禎五年七月初七。
宋安帶著身后劉芳亮、朱恒兩人上了城墻。
到的時候,朱萬年正在細細跟城中將領楊御番、彭有謀等人交代適宜,不知為何,宋安就是產生了一種臨終托孤的感覺。
這讓他頓覺心情沉重。
此刻朱萬年似乎已經交代完畢,眼見宋安前來,笑道:“宋小友過來了。”
看著朱萬年此刻臉上依舊灑脫的笑容,宋安無論如何都笑不出來,他思考了一晚上,都不知道該怎么破這個死局。
除非朱萬年愿意造反,但如果造反,那就不是朱萬年了。
現在只能祈禱自己這只蝴蝶帶來的變化,讓孔有德確實真心誠意的想要接受招安了。
“朱大人。”他張開嘴,聲音有些嘶啞地連自己都難以置信。
不由心中苦笑,看來不知不覺間,自己入戲已經如此之深了。
這個時候,謝漣已經走了過來,他看了一眼宋安,然后對朱萬年說道:“鶴南,朝廷天使和孔有德都已經到城下了。”
朱萬年點點頭,和謝漣兩人一起走到城樓。
記過數個月的大戰,萊州城的城墻已經被炮彈炸的面目全非,就連城樓都是最近今日讓民夫重新修葺起來的。
宋安夜跟著走到城樓上,往下看去。
很快就看見一個國字臉,留著兩撇八字胡的中年人。
畢竟已經打過好幾個月交道了,宋安當然知道這個人便是孔有德本人。
此刻,孔有德站在距離城墻大概兩百米的地方,他的身邊該跟著幾個士卒,其中兩個士卒手里還提著一個身著鴛鴦襖,看不清長相的男人。
那個男人似乎受過虐待,已經奄奄一息,只有口中仍然下意識在罵著什么。
孔有德大聲道:“某對朝廷,忠心耿耿。先前之逆亂,正是由此人侵吞馬款,恐將受罰,故起兵嘩變,今日某便親手示眾,殺此人以證心意。”
說罷拔出劍,手起刀落。
頓時一股血線噴出一丈來高,一個人頭咕嚕嚕滾在地上。
好在宋安這段時間類似場景看得也不少,已經免疫了。
他知道,無論被殺的這個男人是不是李九成,朱萬年和謝漣都必須出城領旨了。
這個時候,一名太監,帶著兩個侍衛已經從叛軍軍陣之中走出,手里捧著一卷黃綢,應該就是圣旨。
“走吧。”謝漣帶頭往城樓下走去,朱萬年緊隨其后。
宋安看著朱萬年寬厚的背影,欲言又止。
他低下頭,任由一種無力感蔓延自己全身。
就在這時,一個聲音從他面前傳來。
抬起頭,卻看見謝漣無奈的笑,以及朱萬年難得認真的表情。
“老夫與汝雖相處時間不短,卻也引以為知己。汝有濟世之才,然平日看似胸有成竹,實卻渾渾噩噩。”
宋安低著頭,安靜聽著。
“但老夫卻知你有一顆赤子之心。若生逢盛世,你或能庸碌一生,但此為亂世,汝避無可避。”
“這大明,雖是朱家之大明,但這江山,卻是所有漢家兒郎之江山。”
見宋安沒有回應,朱萬年也不灰心,又道:
“當初老夫問宋小友可有表字,宋小友答未曾有過。不知老夫今日可否有幸為宋小友取一表字?”
宋安終于抬起頭,深吸了一口氣:“還請朱公賜字。”
“你姓宋安,就字‘明德’如何?”
“明德……明德……”宋安喃喃自語了兩遍。
“愿宋小友……不對,明德你日后即便路行千里,也能始終知道自己的方向。”朱萬里發出豪爽的笑聲:“此行雖兇多吉少,但明德不必為吾扼腕。生作奇男子,死為烈丈夫,吾輩不當如是耶。”
說罷,朱萬里昂首走下城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