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并沒有等到照如。

反而是在涼意沁體的清晨，等來了一個壞消息。

那時，他正瑟縮著肩，翹首期待著來旺。

來旺去買羊肉湯了。

倆人硬生生在外面熬了一夜。

雖然是初秋，但到清晨時分人還是冷透了。

泓志明知照如一時是回不來了，所以滿心盼著能喝上一份熱騰騰的羊肉湯。

說來也奇怪，昨晚上初聽到照如被杜御史接走了，他惱怒極了。

但經過一夜的煎熬，他的怒氣反而消磨光了。

他故意不找客棧投宿，就在蘭桂閣門前守著，心想：

“等你回來，好叫你知道，我在外面苦等了一夜！”

就在這個時候，家里的一個小廝，從寂靜的長街上騎騾子奔來。

泓志看到他還愣了會兒，還納悶兒這小廝急匆匆的干什么？

待那小廝騎到他面前，還沒來得及翻身下來，就開始道：

“二少爺！老爺讓您速速回家！”

泓志生平最怕父親，吃了一驚，問道：“找我何事？”

“有個錢柜伙計到咱們家了……”

泓志只聽到“錢柜伙計”幾個字，渾身血液立刻只沖頭頂。

小廝后面再說的“房契、錢契”等字眼，更是讓他驚魂不已。

他六神無主了，搖頭道：“不，我不回去，我爹會打死我的。”

小廝勸他：“少爺您快回吧，您是老爺的兒子，老爺就是再生氣，也不會真怎么著您。您此時不回家，難道一輩子還不回么？”

太陽升高了，一點點照亮了長街。

眼前的碧藍天空如洗。

街兩邊的建筑屋檐一間比一間精巧。

人們都已經起床了，漸漸有了喧嘩人聲。

又是新的一天。

繁花似錦的長安城，又開始了一天的熱鬧。

只有泓志，灰頭土面，神情倉惶。

像一只沒來得及回到地府的游魂。

他茫茫然回頭看了看這條街上最華麗豪華的建筑。

蘭桂閣的窗戶紛紛開了。

那簾幔后面，似乎有曼妙的人影在望著他。

他的眼眶酸澀，幾乎要哭了。

他盯著那個大約是照如房間的窗子望了望，一咬牙，去解了馬繩，翻身上馬回家去了。

回到家中，父親的責罰比他想的還要厲害。

一進他父親書房，他父親就吩咐管家：

“把他給我捆了！看我今天不打死他！”

沈夫人護在兒子身前，道：“你要打死泓志，就先打死我吧。”

“你還護著他！你還護著這個敗家子！”

沈夫人臉上淚痕猶在，但她已經不哭了，冷聲說：

“泓志一向懂事孝順，從小到大，可做過一件出格的事？他還不是因為太善良、太重情意了！”

說著，眼淚又紛紛落下：“當初是你費盡心思才求了跟李家的姻緣，泓志跟李姑娘感情好，你那時不知多高興！如今你兒子念舊，一時糊涂，犯了錯，你就要打死他！這一切，都是他一人的錯么？”

當年，的確是沈家高攀了李家。

每回李照如到沈家做客，他們沈家上下無不曲意逢迎。

幸虧泓志與李照如兩個年輕人是真心相愛，沈老爺也因此徹底放下心，一心等著兩人完婚。

可惜李家突然獲罪，沈老爺慌了手腳，生怕受了牽連。

彼時他還在猶豫如何退了那樁婚事，李家就主動來退婚了，這才總算是全了他的名聲。

沈老爺被觸及心事，臉上頓覺無光，不過他仍冷哼一聲，道：

“他糊涂？他是糊涂還是傻？他是三歲幼子么？竟用房契去借高利貸！他是想讓全家都流落街頭啊！今日要不罰他，以后他還不知要造下什么孽！”

“爹！兒子錯了！兒子是真沒有辦法了。兒子得知照如在青樓，心里難受極了，吃也吃不香，睡也睡不好，一心只想把她贖出來。”

沈夫人回過頭，打量著憔悴的兒子。

他衣衫皺巴巴的，嘴唇干裂，眼睛里盡是紅血絲……而且、而且他還說這些掏心掏肺的話……都是為了那個女人！為了李照如！

那個青樓女子！

在沈夫人心里，已經忘了當初那個李家千金小姐形象，取而代之的，是蘭桂閣里面的一個妖精。

狐貍精！

也只有狐貍精，才能把自己兒子迷得五迷三道。

泓志這么好的一個孩子，怎么能做出偷拿房契抵押的事？

沈夫人的焦灼和氣憤，一點不比丈夫少，只是她不敢透露出來，她要先護住兒子。

泓志被罰跪了大半天。

又被關在家中，在大考前不許出家門。

沈夫人給他請了個教書先生，每天盯著他念書七八個時辰。

不念書時，也有下人寸步不離。

懷安原本也無別的事做，近日一直在專心用功讀書。

沈夫人便請他跟泓志做伴上課。

這日，教書先生鬧肚子，不用上課，泓志就與懷安商量翻墻出去。

泓志說：“你先牽匹馬出門，就說去街上買東西，然后在外面等著我。”

懷安插嘴笑道：“然后呢，你翻墻出來，再騎馬去找李姑娘。”

泓志“嗯“了聲，說：“對。知我者非你莫屬。實不相瞞，關在家里這兩日，我簡直是度日如年啊。”

“你可小心些，這要是被伯母發現，往后我可沒臉見伯母了。”

“放心好了。我都踩好點兒了，從倉庫后面的那堵墻翻出去，里面外面都沒人能看見。”

懷安看了眼泓志，在心中感嘆昔日好友為情所困至此地步。

按照倆人的約定，懷安牽著從泓志家借出來的馬，守在街道的一個角落。

他蹲在一戶人家的墻角，手里捏著一片碎瓦片，在地上隨意寫著字等泓志。

上午的暖陽照在他身上很舒服。

他神思飄到泓志身上，想著泓志也不知道什么時候能找機會出來。

又想著泓志告訴他照如的事情。

泓志說的時候，他立刻就在腦中想象到照如“光彩照人”的模樣……她可不是要紅？她是李照如啊！

那么美麗又才情出眾的李照如，她在蘭桂閣那些女子中，不紅才怪吧？

他覺得腳有些發麻，這才發覺已經過去許久了。

他扔掉瓦片，用腳去抹掉地上的字跡。

剛要下腳，卻愣在了那里。

因為地上赫然寫著好幾個“李照如”三個字。

他心莫名跳得快起來，連忙蹲下來用手拂掉，不禁一陣羞愧不安。

他連連搖頭，在心里暗暗怪自己真是胡寫些什么！

泓志久久沒來。

等到快中午了，懷安只好又牽馬回到身家。

剛將牽馬繩交給小廝，就見一個郎中背著藥箱急匆匆趕來。

懷安一怔，忽然想到什么，連忙問牽著馬要走的小廝道：“家中誰病了？”

小廝道：“是二少爺，摔到了腿。”

說著，又搖搖頭，不敢再往下說。

懷安“哎呀”一聲，急急去找泓志。

他這個好兄弟，當真是不適宜做壞事！

屋里一眾人都走后，懷安方有機會跟泓志獨處。

泓志臉色慘白，仰躺在那里。

因一條腿上了夾板，不時傳來的疼痛讓他皺緊了眉頭。

他低聲對懷安道：

“懷安，我是走不成路了，你去找照如。”

“你別對她說我的處境，只說我要專心念書了，待大考后，再去找她。”

“你幫我問問她，可還記得我們的盟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