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扶云慢慢站起身來。
她目光清澈溫和,自在場每一個人的面上掃過,最終定格在青姨娘處。
阮扶云凝視半晌后,終于收回目光,低聲道:“多謝祖母關懷,若無他事,扶云告退了。”
這些事,早已不是第一次經歷了。
她僅在慈安堂里就死過七八回,每一次都是被老夫人身邊的落竹逼迫自盡。
可每次死后,都會再一次回到慈安堂里。
直到有一次她發了瘋,口出惡言,狀若瘋癲,將慈安堂的物件砸了又砸,撕了又撕,有許多都是老夫人珍藏的寶貝。
老夫人心疼之余,怒氣更甚,命人制住她灌藥,她被三五仆役按住,苦澀藥水從喉間流淌下去,再多掙扎也是無力。
直到慢慢失去了氣息。
恍惚間卻聽到有人說,鎮國公府上門求娶。
自那以后,阮扶云終于意識到了,辯解無用,求情無用,唯有拖延時間到鎮國公府派人上門,才能真正活下去。
于是在每一次剛剛蘇醒時,她都第一時間打發身邊的婢女花桑去給鎮國公世子遞話,她雖然并不十分了解那位世子,卻也知道他是個溫柔善良的人。
阮扶云抬頭看了看天色。
月光黯淡,萬里無云。
青姨娘從慈安堂里追著阮扶云出來了。
“扶云,娘陪你回去?!?
阮扶云目光平靜地仿佛在看一位陌生人:“姨娘好意,扶云心領了,還是請姨娘自己回去吧。”
一句“姨娘”直接將青姨娘噎住了,她雖是妾室,卻是阮扶云生母,以往私下里阮扶云總會喚她“娘親”,今日又是為何如此冷淡?
青姨娘眼淚簌簌而落:“都是我這個為娘的無能,可你是我唯一的依靠,事事以你為重,你怎么與我生疏了呢?”
阮扶云悄悄按了按自己的手心,克制住想要質詢的沖動。
她也想不通。
那一日青姨娘端了碗粥給她,她毫無防備地喝下后才發覺渾身酸軟無力,便見青姨娘一邊流著淚,一邊取過刀。
阮扶云就這樣目睹著青姨娘將刀刺入她的心口,一下又一下,直到鮮血染紅了她的雙手。
她顫抖著哭,一遍一遍說著對不起,又一遍一遍地落下刀。
整整十七刀啊。
她被自己的親娘砍了十七刀。
想到這些,阮扶云別過頭去。
青姨娘牽起阮扶云的手,淚眼婆娑:“扶云,若你也與我生疏了,我真不知該如何活下去了?!?
阮扶云忽然覺得心口有些疼。
她抽出手,冷淡又疏離:“天色晚了,我回房休息了。”說罷,頭也不回地離開。
……
阮扶云走進棲月閣內。
婢女綠??觳接希骸肮媚锝袢绽哿税桑熳滦?,婢子給您倒杯茶?!?
阮扶云抬眸看了她一眼,問:“我記得你和青姨娘身邊的素枝關系匪淺。”
“素枝姐姐性子活潑又愛說笑,婢子們都愛跟她一塊玩?!本G桑將茶盞放在阮扶云面前,笑道,“這茶葉還是昨日午后姨娘讓素枝送來的呢。”
阮扶云沉默了。
姨娘砍人,還是素枝遞的刀。
一個母親,到底是在什么程度的壓力下,才會對自己的親生女兒揮刀相向?
阮扶云略有疲倦:“你出門守著吧,別讓任何人進來。”
“是?!?
綠桑出去還不到一盞茶的時間,青姨娘就從門外闖了進來。
她一進門就哭哭啼啼:“扶云,是娘做錯什么了嗎?你為何要如此冷淡?”
阮扶云秀長入鬢的眉梢微微擰起:“綠桑,不是吩咐過了,不許任何人進來么?”
綠桑有些莫名:“可是,這是姨娘呀?!?
親娘也算外人么?
青姨娘哭聲更響了:“原來扶云不想要娘進來,可我唯有你這么一個女兒,若你也……”
“姨娘若真這么想,我現在就去母親面前多喊你幾聲娘親。”阮扶云很是干脆地打斷了青姨娘的話,她說著,站起身就往外走。
青姨娘嚇得連忙止住了哭聲:“別。”
私底下喚幾聲娘親便也罷了,若真當著當家主母的面上喚一位妾室為娘親,挨頓板子都是輕的。
這點輕重,青姨娘還是知曉的。
阮扶云又坐了下來,面上含笑,卻不及眼底:“既然如此,姨娘就不要一口一個娘親了,省得被旁人聽去,說咱們伯府不懂規矩。”
青姨娘被阮扶云擠兌地說不出一句話,卻眼中含淚,欲語還休。
阮扶云看向院中守夜的婢女,語氣淡淡:“緋玉,送姨娘出去,自明日起,升為二等婢子,綠桑降為三等?!?
緋玉原本倚坐在門檻上,有些昏昏欲睡,乍聽此話,一下子驚醒了,一時間也顧不得其他,忙引著青姨娘往外走。
“姨娘慢走?!本p玉連推帶搡地將青姨娘趕出了棲月閣,心中仍激動不已。
且不說二等婢子的體面,就單單是月銀也比三等婢子多了許多,而且背后有四姑娘撐腰,誰還怕一位姨娘呀?
而綠桑的臉色則白了幾分:“姑娘……”
“你是棲月閣的丫頭,不是供姨娘差使的,若再有下一次,你便去姨娘那當差吧。”阮扶云看向她,聲音溫和,“自然,你若表現好了,我也會把你提拔回一等婢子,下去吧?!?
綠桑垂下頭,咬著唇道:“是。”
“緋玉,去瞧瞧花?;貋砹藳]有?”
阮扶云話音剛落,花桑便從門口走了進來。
她三步并作兩步,走到阮扶云身旁,因為一路小跑而氣喘吁吁,面色泛紅。
“姑娘,婢子回來了?!?
阮扶云摸了摸她的頭,柔和道:“做得好?!?
花桑卻愧疚地低下頭:“今日都是婢子的錯,當時在鎮國公府上,姑娘說要去客房休息,婢子不認識路,就聽信了一個小丫頭的話,才把姑娘帶到偏僻無人的路上,否則,也不至于如此了。”
說到這里,花桑稍作停頓,目光中流露些許怒意,又續道:“不過,事發之后,婢子立即去查探那個小丫頭的身份了,婢子發現她私下里和大公子身邊的小廝有來往!”
阮扶云看著花桑,笑意清淺,她目前唯一可以信任的,只有眼前這個單純聰明之余,又有些莽撞的花桑。
她隨手取了件深色披風,又系上面紗。
“那咱們現在就去報復他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