鼓樓之后,寅賓館。
兩盞輝煌的吊燈,玻璃圓燈閃光耀目。
丫鬟正欲添茶,知府拍了拍桌面道:“不用添了,本府已喝兩壺還多仍不見秦明府身影。你們縣令是對本府不滿還是對曦貴妃不滿!”
宋晨希本在發呆,被驚的險些拔刀,他道:“林知府,我家縣令身體抱恙許久。聽說知府到來,不顧疾醫囑咐執意下榻,還望知府見諒。”
“咳咳咳咳咳,”秦相顧姍姍來遲,隨意拱了拱手,攬開鶴氅坐下,“林知府久等了吧。”
他言語行動中毫無對上司的尊敬,花落風被他揣在腰間極其憋屈。方才明明故意拖延時間,不知是何意圖。
林崇實假意笑道:“府中的茶水倒是好喝,也不覺得久。你身體不好本府早有耳聞,還是要多注意。前段時日,御用監副總管賞了本府些補品,過幾日托人給你送來好好補補。”
秦相顧轉著扳指:“不必了,太監的東西,本官吃不慣。怕拉肚子。”
林崇實的笑僵在臉上。
宋晨希瘋狂給自家縣令使眼色。
花落風很想給秦相顧豎大拇指,自打當今圣上從沼澤地回來后便跟邪祟入體似的時而清醒時而昏迷。如今的大乾可以說是三足鼎立,十三監和內閣分庭抗衡相互制約。內閣閱讀奏章草擬意見最后由首輔大人過目,十三監九千歲在批紅部分審核蓋印下發執行。
也就是說沒皇帝什么事了,他就整日暈著便好。
最后就是曦貴妃,她獨受皇帝喜愛,雖只孕育一子,地位卻沒被撼動分毫。皇帝沒去沼澤地前便隱隱有獨攬大權的征兆,更別說如今了。
就是不知,她到底站哪一派。
這老皇帝鬼迷日眼的顛顛地跑去沼澤地,這下好了,被那什么狗屁仙人蠱惑喝下狗日的長生不老藥水。藥水藥水喝完就要睡,在某種意義上也算滿足了他長生不老的意愿,在睡夢中安詳離世他也不知。
如今,太監當道,宦官專權,尤其是最近,勢力詭異的見長。居然還能代替皇帝批公文,壓根不顧及內閣,這還得了。
而這林知府便是九千歲的黨羽,秦相顧膽子也太大了,居然敢毋庸諱言。他是真不怕死。
林崇實臉色難看道:“秦明府,請注意言辭!”
秦相顧無辜道:“本官注意了,本官言辭言的就是真心話。太監,腌臜之物。”
林崇實‘騰’地站起來指著他道:“秦相顧你別太過分了!你就不怕我稟告九千歲治你個大不敬!”
秦相顧笑了:“你這么激動做什么,也是,罵自家主人狗急也正常。可是,你怎么人狗不分呢,定位搞錯了不是。好好的人不做,非要做狗。”
“你……”林崇實氣急。
秦相顧揮手安撫道:“林知府,你別激動,坐,坐下說。”
花落風道:“什么別激動,你就應該打他一巴掌,告訴他什么叫做虧禮廢節,謂之不敬。一個太監,真拿自己當人了。”
林崇實揮袖坐下。
秦相顧似笑非笑道:“林知府來縣衙是有什么事嗎?莫非,你有什么冤屈需要本官為你做主的?”
花落風笑出聲來。
林崇實捂著胸口險些暈死過去。
見差不多了,秦相顧才收斂道:“抱歉,本官身體不太好連帶著記憶也差。你是帶貴妃口諭前來告知與本官。”
林崇實此刻的面部表情極為精彩,看得花落風心情大好。
他冷冷起身,從袖口里掏出竹筒:“秦相顧接旨。”
宋晨希和丫鬟們齊齊下跪。
秦相顧屁股卻沉得離奇,硬是沒動半分。
“不勞煩林知府念了,給本官就好,本官自己看。”
林崇實雙手遞過去,秦相顧剛接好,他便狠狠甩袖走了。
秦相顧險些被他甩一臉,還好避得及時。
他拆開竹筒看道。
當待春中,竹外桃花,晴初破凍,春寒料峭,希自珍重。
人間煙火、明月秋風、煙雨醉酒,并非長久之事。澤州牧溪閬江口,有奇案發生,數月未破,人心惶惶。
半月為期,若未偵破,卸去官職,流放邊疆,縣衙眾人車裂處置。
宋晨希道:“秦明府,曦貴妃說什么了?”
秦相顧收起信件:“沒什么,明日隨本官去趟牧溪。”
宋晨希說:“澤州?再快也要三日到,您身體又不好,路上難免不適。”
秦相顧把竹筒蓋好:“沒事,你且準備去。記得叫上蘇語。”
“好端端的為什么要去澤州?不行,我得想辦法跟著他。”
哪知并不用她想,秦相顧睡覺的時候都把她放在床邊,次日走的時候還不忘把她揣上。甚至坐馬車時還貼心地把她放到身邊的軟榻上。
馬車四面用昂貴的絲綢裹著,就連窗牑都是鑲金的。兩匹通體黝黑的千里良駒又穩又快地拉著雕梁畫棟的黑楠木馬車。
花落風嘖道:“這秦大草包也太奢靡了些。”
秦相顧抱著暖爐闔眼,嘆息道:“我自小便有個夢想。”
花落風看他:“你還有夢想?我看看,你錢有了權有了美人也有了,難不成你也同那老皇帝般想長生不老?”
“我的夢想就是成為“秦青天”受百姓愛戴,我從小就立誓要做一個好官!”
他說的倒是慷慨激昂,要是能把那雙眼睜開,順便把宋晨希執意帶上的公文處理了,就更有說服力些。
花落風道:“哦。”
秦相顧懶懶掀起眼皮:“你不信我?”
花落風微笑道:“你猜我信不信。”
她話落總覺不對,她直直盯著秦相顧,剛剛兩人怎么聊開了。
馬車外,騎在馬上的宋晨希道:“秦明府,屬下自然是相信您的。您一定能成為一名好官!”
左邊的蘇語攥著馬繩附和:“屬下也相信,您一定能造福百姓。”
花落風翻了個白眼:“這種話他們也能說出口,也不知下雨他們敢出門嗎。”
秦相顧笑了起來。
花落風抬眼望去,他雖說在笑,眼中卻波動不大。
秦相顧掀起窗簾:“桃花亂落,紅艷紛紛,還真是殤。”
花落風窺窗看道:“春雨斷橋,落如紅雨,還真是殘。”
搞得跟誰不會吟兩句似的,拽什么文。
“不過,此時南下倒正合我意,本在愁不知如何去呢。據說居無師父跑到了澤州某處,一定要提前找到他,那東西決不能落在他們手里。”
馬車“格拉”“格拉”地響著,馬蹄敲擊著地面,濺起陣陣積水。
積水落在高高堆起的餓殍上,花落風注意到,馬車走后,從四面八方跑出來好多……人?他們爭搶著死尸,觸目驚心。
她不敢再看,扭過頭閉眼。
宋晨希喊道:“秦明府,快到牧溪縣了。”
馬車徐徐駛過城門,徑直到客棧停下。
秦相顧臉色有些難看,唇色更加的慘白,臉色不正常的潮紅。
他抓起花落風晃悠悠地下車。
手心好燙,這病秧子也太不行了吧,身體居然差成這樣。
秦相顧掩唇咳嗽,聲音沙啞道:“你才不行,你全家都不行。”
“他這是……在跟我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