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乾順隆六年,農歷春分。
長江以南,鎮溪。
此處地杰人靈,雖說較為偏僻容易被人遺忘,但江南好風光卻是實打實的。南巷角落,青磚染苔,荷蓮間,雨沾油紙,好一派煙雨落扁舟。
只可惜,自從那個軟弱無能又昏庸無道的廢物東西花了一百兩黃金穩坐縣令之位后,這鎮溪便日復一日的枯燥無趣起來。
唯一的好處是,這百姓茶余飯后的談資是源源不斷,無事了就聚在一起把這病弱縣令牽出來津津樂道一番。
總而言之,這縣令每日最少要身敗名裂十余次。
為何這般說,以昏庸來談,此縣令有個極其奢華的愛好,酷愛撕綢緞砸青花瓷的聲音。更不必說他斷案不清,抓好人放壞人,絲毫不理會真相,甚至一天之內連殺三位無辜之人。
然,沒過多久,這廢物東西迎來了新的轉折點。
那天約末時,只見縣令游街買物,天邊陡然泛起萬道金光,美人骨,郎艷獨絕,世無其二。
自此口風巨變,劃分為二,有夸有罵。夸無非是皮囊,罵無非是傳聞,激烈時,甚至大打出手,手口并用,一時間好不熱鬧。
就這樣過了半載,卻發生件怪事。
深夜,天降奇石,把縣衙砸了個稀巴爛。
人們嘖嘖稱奇,有說縣令所作所為連上天都看不下去了,還有說這是女媧補天的石頭,能帶來福氣。
這幸好沒讓縣衙的人聽見,畢竟這福氣差點把縣衙一眾人砸死,然后在睡夢中安然離世,這福氣給你你要不要。
更奇怪的是,這石頭實則只有拳頭大小,那為何能把縣衙砸毀?
百姓們每日圍在縣衙外討論,持續兩月縣衙快蓋好后才消停下來。而這塊石頭則被縣令當成吉祥物整日里愛不釋手。
眾人云:“這狗日的縣令大抵是被砸昏了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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縣衙內
老墻斑駁,葡萄架蜿蜒延伸,籬笆上掛滿佘豆。
紅漆柱子,青石階沿,木格窗欞。
花落風迷迷糊糊睜眼,只覺頭昏腦漲,眼前昏暗兩下,視野才清晰起來。
清雅小院,綠柳周垂。
眼神下垂,花梨大理石案幾,還放著名硯毛筆。若她沒看錯,這硯石質堅實潤滑又細膩,發墨極快,是珍稀品。
西墻上還掛著《月下把酒圖》,真的假的,是贗品還是……
斜角處的古鏡中,只見案幾上,晶瑩剔透的紅色石頭在不停地蹦跶。
倒霉,怎么又變成該死的石頭了。
窗外的天色此時像是珍珠的背光。
“秦明府,您今日的事務還未處理,已堆積三日了。”
隨著話語而來,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襲白衣。白玉腰封,肩披鶴氅,青絲隨意落在腦后。長身玉立,豐神俊朗,帶著些危險散漫。
花落風看得微怔,這難道就是天下誰人配白衣……
“咳咳咳。”秦相顧坐下拂袖端起茶盞,噙了口還沒止住,仍咳得厲害。
藍衣侍衛道:“明府,需要屬下去喚蘇語熬藥嗎?”
秦相顧擺手。
薄唇顏色很淡,面部有病理性的白色,眼瞼等紅潤的地方都很蒼白。
居然是個病秧子。
花落風剛嘆息完,秦相顧便捏起她把玩,還對著刺眼的陽光觀賞紋理。
見他不咳了,藍衣侍衛又道:“秦明府,好歹把今日的司法民生給處理了吧。壹月前的水利工程您至今還沒回話,還有商業貿易已經出了嚴重的問題,不能再拖了啊秦明府。”
話落,秦相顧突然捂著胸口咳得厲害,一邊咳一邊艱難的回話:“是咳咳咳本咳咳咳官咳咳咳的錯,本官這就咳咳咳去處理事咳咳咳咳物咳咳咳咳……”
一句話少說咳了十幾次,還別說,咳得挺押韻。
藍衣侍衛見他咳得眼眶溢水,臉頰泛紅,忙行禮去后廚交代熬藥。
他身形剛不見,秦相顧咳嗽聲便戛然而止,悠閑地在旁邊的三足鼎風爐里烹茶。絲毫不見方才的難受模樣。
這昏官還挺會裝,怎么沒把你咳死。
她雖才醒來幾天,但這狗東西的所作所為她是全看在眼里,只恨自己不能變回人形把他吊起來打個三天三夜。
“不過,這家伙還真講究,喝茶便喝茶,搞這么麻煩做什么。”
秦相顧放下紙囊,拿起梨木碾道:“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茶是世間圣潔清靈之物,怎可敷衍。”
“沒想到你這狗嘴里還能吐出這般文藝的象牙來。”花落風說道。
秦相顧拿起水囊過濾煎茶水,似是瞥了眼茶幾上小幅度抖動的紅色石頭。
“這吉祥物還真漂亮,不知道碾碎成粉末會是什么樣子。”
“什么?!”花落風大驚,“這是人能說出的話嗎?”
秦相顧唇角勾了勾:“算了,馬圈里缺個踮腳的石頭,我看正好合適。”
花落風咬牙切齒。
“嗯?方才是在和我對話嗎?他能聽到我說話?”
末了又推翻自己的想法,這怎么可能。想必他有自言自語的毛病。
秦相顧指尖有一搭沒一搭地點著花落風,她盯著那修長的指骨,慘白的肌膚上是青色的瘀血,乃至手背也不得幸免。
雖不多只有兩三塊,但若再不根治,只會越來越嚴重。
花落風思索,他是得了什么病。
“秦明府!”
藍衣侍衛跨過門檻抱拳行禮。
“慌慌張張的做什么,”秦相顧以手托腮,“又是哪位嫉妒本官浮生半日閑為本官找事做?”
藍衣侍衛悄悄看他,猶豫道:“是、是知府傳的曦貴妃口諭。”
秦相顧漆黑的眸子看向他,指尖不停地摩挲紅石,聲線清冽道:“你先去,本官隨后便到。”
縣衙牌坊匾額題“忠廉坊”,以里謂“八字衙門”。八字墻貼滿告示和榜文,牌坊正北為鼓樓,乃縣衙最高建筑,便于報時和瞭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