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騎竹馬來,繞床弄青梅。
同居長干里,兩小無嫌猜。
——《長干行·其一》
陳梨與江云從小便一起長大,兩人感情甚篤,江家遭逢變故之后,陳梨時常送食搭衣才勉強能將日子撐下去。
那日陳梨在山中拾菊苣時,二哥急忙找來說是陳母滾落到田坎上,摔的嚴重,陳梨當下便慌了神,匆忙跟著二哥歸家。
那時江云正騎在自家黃牛背上編蛐蛐,瞧見陳梨向山下趕的身影便想將已編好的蟋蟀送給陳梨,然叫其名多次,也不見回頭,江云頓感失落,跳下牛背,席地而坐,看著手中的蛐蛐想著只待下次再送。
陳梨趕回家時,陳母已被眾人抬到床上,神情痛苦,面上汗珠冒出,身上盡是臟泥,躺在床上口中只喘粗氣,陳梨瞧見母親如此,便知是傷口疼極了,蹲在床邊用干凈的濕布擦去母親臉上的汗珠,再起身去燒熱水給母親擦身用。回來時,眾人已退出屋內,說是傷到筋骨,需待臥床靜養,恐怕日后不能再正常走路,自此陳母便終年臥床。
那時5歲的陳梨便主動照顧起母親的日常,家中的洗衣燒飯,喂養家畜之事盡數做好,不再讓母親操勞憂思。
這日將臟衣抬到河邊漿洗,江云走過來蹲到身邊,陳梨見江云許是有好多話想說,但眼眶卻先紅了。
“娘摔斷了腿,不能再給我做糖餅了”。陳梨哭泣著說。
江云望見這般情景卻是不知如何安慰,便將蛐蛐遞到陳梨眼前,顫顫的說:“這個給你,糖餅日后會再有的”。
望著眼前的拿著蛐蛐的江云,只覺得心中慰然,便淡笑著答:“嗯”。
將衣洗完,兩人又伸手抬回家,一路上倆個小小的人兒走會兒歇會兒,卻仍相互打鬧,并不覺得累。把木盆放在院中,又把濕衣掛好,江云便告辭離去。
屋內傳來母親說話聲,問是誰來了,陳梨答是江云,目光卻望向已走遠的那個小小影子。
后一年,江云的父母西去,只留尚在襁褓中的嬰孩和六歲的江云,日子過的艱辛,家中食物時常不夠一人食,江云便餓著肚子,人越來越瘦臉色也蠟黃。
陳梨望在眼中,疼在心里,便時常將家中的吃食和舊衣送去給江云,初時江云并不肯接,幾次過后陳梨發了好大一通脾氣,才肯接下。
這日將米袋放入木籃中,陳梨便向母親說道要去江云家,陳母望著彎腰整理米袋的女兒只說了句“小心點人”就不再多言。陳梨聽著母親這話嘴上說好,心中卻不以為然,管他些閑人雜碎說甚呢。便拿起木籃朝江云家走去。
那時的陳梨并不知那閑人雜碎也會要人命奪人魂。
陳梨來到江云家,看家中無人,正欲離去,轉身便見彎腰低頭鬼鬼祟祟想嚇自己的江云,見已被發現了的江云才不好意思般的撓撓后腦勺,臉上一片羞紅,憨笑著。
陳梨見那羞紅的臉龐,卻是“哈哈”笑出聲,手捂著肚子彎下腰去,蹲在地上笑道:“你才嚇不了我,活像個傻子”。
江云亦蹲于地上,瞧著已笑到直不起身的陳梨,說道:“我不是,你才是傻子”。
聞言,陳梨抬頭看去兩眼相望間彼此都“哈哈”笑出聲。
屋內回蕩著久久不散的歡聲笑語,就連時間仿佛都被著歡快的氣氛感染加快了步伐。
又過好多年江云長大成人,去了茶園販茶,活雖累但能日日見到陳梨便也滿足了,這時陳梨已長成了美麗的女子,時常會有男子偷偷的瞧陳梨,陳梨亦有所察覺,但并不過多在意,心中已有心上人。
那時陳梨的父母均已去了,家中是二哥陳德當家作主。
陳德早于幾年前娶妻生子,現已育有二女一子,生活美滿。眼瞅著自家妹子漸漸大了,便想著將其嫁出去,那日問起陳梨可有愿意嫁之人,倒惹了陳梨一通嗔怪,直說:“二哥,不知嘛,還來問,我…我,哼”,這時陳德才轉過彎來,便“哈哈”笑出聲,心中已然了解。
陳德去后山江家,一路上便在想太窮,但自家妹子喜歡便也允了。
到了江家,見屋內打掃整潔,水缸里打了滿水,可見是個勤快之人,便徹底放下心來,見江云便直言道:“本不該我來提,但你父母已…你兩年紀也大了,如今成親是極好的,但話說在前頭,若你對梨花不好,我這身胚倒也還有些用的。”
江云聞言急忙站起身,毅然決然的說:“求二哥放心,我會對梨花好的,若是日后怠慢了,二哥盡管來。”
陳德盯著站起身的江云,心想還挺上道,這便叫二哥了。又囑咐了些說會找人相看日子,讓江云也先準備著。
就這樣兩家定下了親事,梨花便日日盼著心上人來娶自己。
春日的茶園,嫩芽發新,茶花飄香。江云忙著種茶引,杜四遣人來傳話說,讓其去城中接北方來的客人至茶園。
次日一早,江云便動身去城中,走了一大早上才到城里便徑直去了碼頭等人,然直直等到晚上都沒等到來人,就靠在墻下坐了一宿,夜里寒風襲來,穿著單薄短衣的人兒直挺挺打哆嗦。
得到了第二日,江云在碼頭張望船上下來之人,卻遲遲等不來人,便想著等到晚些時候再等不來人便回去,這樣好有個說法。
到了晌午,街上人聲嘈雜,哭鬧聲漸起,四周圍聚集上人說著話,江云不明所以想看清楚究竟發生了何事,便站在人群后望去,原來是部隊抓壯丁,那男子不依,幾人正相互推搡,瞧見這副場景江云沒了看熱鬧的興趣,正打算離去時,那兵頭卻惡狠狠拍了拍幾個兵蛋子的頭,指著正要離去的江云說:“那不是還有一個人嘛,就逮著一人薅,老子就怎么教你們的是吧”。幾個兵蛋子聽著便撲向江云,三五兩下便將江云綁了起來。
江云叫喊著,掙扎著,卻還是被抓到城中的壯丁營。
在壯丁營中關著被抓來的大約三十多人,有老有小,其中一個只有11歲的孩子也被關了進來,那孩子卻不哭不鬧只蹲在墻角低著頭。
江云被關在壯丁營已有一日,心急如焚,拍打著木門叫喊著,卻始終無人應答,漸漸的便沒了力氣,頹廢的癱坐在地上,嘴張的大大的說著話,卻吐字不清,只發出咿咿呀呀的聲音。
又過了一日,才有人來開門,來人身著綠色軍服,身形魁梧,年紀大約在四十上下,操著大粗嗓說道:“我是一二八師一營一排排長田中良,你們以后就是我的兵了,當兵不比其它做的是流血的營生,你們每人將姓名家住何方寫在紙上,便正式加入一二八師了”。
說完便扭頭走了,這些人中大多數都是被迫抓來的,根本不想參軍,便大聲吆喝著不寫,江云因有其幾日未進食,身子虛弱叫喊不出,但也堅決不寫。
眾人只以為不寫那名字被關上幾日會便會被放出,但又過一日滴水未進的眾人便有些扛不住了,開始紛紛叫其給水喝,初期不給后有人說要寫,才給了水。
江云靠在墻角,耷拉著腦袋,嘴上干燥起皮,雙眼無神,不去理會正搶水喝的眾人,但因已有三日未進食,身體也有些扛不住,便蜷縮起身體雙手抱著雙膝,硬扛著,扛不住了便想想家中等自己歸家的梨花。
江云此刻好想梨花,想著茶園唱曲的梨花,想著江邊洗衣的梨花,想著大笑明媚的梨花。想著想著便笑了,像回到了茶瓏村,在淡客盛開的時節將梨花娶回家,日日夜夜與梨花在一起永不分離……
江云漸漸的睡了過去,在夢中見到了娘,娘笑著伸出雙手讓江云過來,“娘,我好想你…想你和爹…”。
突然江云的身子被人動了動,睜開眼,那人站在逆光處,瞧不見面容,手中端著碗水。
“喝了,活著才能出去”。
對活著,活著出去,梨花還在等他,不能死,不能死,這樣想著便掙扎起身,接過水一通喝下還嗆了兩聲。待抬頭望去是那個孩子,那個孩子給他水喝,心中更悲涼起來,自己竟還沒有一個孩子想的通透。
就這樣江云寫下了名字,在名字旁也寫下了妻子的名字——陳梨花。
而在家中一直等待江云歸家的陳梨,心急如焚,正在門口左右踱步,神情著急張望路口,江云去城中接北客,誰知這一去竟有三四日未歸家,陳梨怕會發生不好的事情,急的要去城中找江云。
陳德怕陳梨一個姑娘家去城中找人會遇到危險,便讓陳梨等在家中,萬一江云回來家中也好人在,自己則獨自去城中找人。
陳德在城中找了兩日,并沒有找到,只得先回去告知陳梨聽到的消息。
回到家便馬不停蹄的說:“沒有找到,但聽城中人說這幾日有部隊在抓壯丁,恐怕是被抓了去”。
聽到這話,陳梨失神一下癱坐在地上,哭了出來。
陳梨的大哥陳軍也是當兵,這些年一點消息都沒有,活不見人死不見尸。若是江云也當了兵那萬一…
陳梨覺得天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