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云千鶴不是一個正常人。
確切來說,她就是一個病人。
她在十三歲時就被醫(yī)生診斷為“反社會型人格障礙”,并被送進了指定的療養(yǎng)機構進行治療,所有見過她的人都說她是一個徹頭徹尾的瘋子,無一例外。
為什么會這么說呢?
因為她有極端的暴力傾向,極具侵略性,很容易被激怒,而且她從來不認為自己有錯,她打了別人,錯都在別人身上,她反倒認為被她打的人才應該向她賠償指骨勞損的醫(yī)藥費。
千鶴記得她第一次出手打人是在她上小學五年級的時候,那段時間她才剛剛失去雙親,這件事情不知道被哪個混蛋給捅了出去,結果就是全班的同學都知道了這件本應該成為秘密的個人隱私。而班里有些好事者就利用這件事情來攻擊她。
她記得很清楚,當初有一個叫做“吉柱幸二”的小癟三,罵她是沒爸沒媽的孤兒,罵她是野種,還拿粉筆頭丟她,把水潑到她的座椅上讓她沒法坐下去。
她實在是忍無可忍,于是猛然向他揮出拳頭。
千鶴毫無保留的一拳直接打掉了他的一顆門牙,讓他流了不少血。
雖然一開始錯的是那個男孩兒,但是從千鶴動手打掉了他的牙開始,她就不占理了,男孩兒家長找上門來鬧事,校方美其名曰是“居中斡旋”,實際上則是兩邊各打五十大板,企圖息事寧人。
事件的結果就是千鶴不僅沒有聽到那個男孩兒向她道歉,反而是被迫向那個罵了她的男孩兒低頭認錯,千鶴的臨時監(jiān)護人還賠償了那個男孩兒不菲的醫(yī)藥費,遠遠超過他種一顆牙花應該花的錢。
也是從那一拳開始,千鶴的人生就不可避免地走上了歧途。
那句違心的道歉和那筆不菲的醫(yī)藥費并沒有為她買來哪怕一天太平。
哪怕她只想做自己的事,不想受任何人打擾,可她的同學們完全不肯放過她。
或許是因為不相信一個身材矮小的女孩兒能把大她一圈兒的男孩兒干倒,或許是因為覺得千鶴的混血長相太過異類,或許是因為覺得沒了父母的千鶴好欺負——吉柱幸二的事件才剛剛了結,很快就又有人找上了門來欺負她。
男孩兒們稱之為“捉弄”。
可在千鶴眼里,這就是明目張膽的“騷擾”。
她討厭自己突然被某人伸出來的腿絆倒在地,討厭有一桶涼水劈頭蓋臉的澆下來,更討厭自己的課桌上被人涂滿骯臟的字眼——忍無可忍的她直接找到了這一切的罪魁禍首,和他扭打在一團。而不同于那個“在和她鬧著玩兒”的男生,她是真敢下死手的。
結果就是男孩兒斷了幾根肋骨,鼻梁也被打塌。
這件事情的性質很惡劣,千鶴自然受到了懲罰,她被迫在全校師生面前低頭認錯,她的個人檔案記錄里也被記上了一筆不光彩的事跡。
可是這非但沒有讓她產生任何悔改之意,反而讓她覺得自己做的很對,她認為這個世界上生活著太多爛人,光是嘴上說說根本不會讓他們悔改,只有用拳頭才能把事情盤清楚。于是,她的暴力傾向并沒有任何改觀,反而變本加厲。
在那之后,她還和同學打過很多次架,打的整個學校的人都知道,一個叫“出云千鶴”的女孩兒很會打架,雖然她看上去活像一只瘦猴,但她很可怕,沒有人能從她身上占到便宜。
——最好離她遠一點……
到了中學時期,她幾乎每個星期都會因為打架斗毆被學校責令停學,雖然她總是會有“出手的理由”,但是要知道學校的老師向來不喜歡糾結于理由,在他們眼里,打人就是有錯,無論打人者的理由如何正當。
老師們的消極反應最終也使得出云千鶴在后續(xù)對同學施加暴力時都不屑于去找理由了。
有一次,她把一個比她大兩歲的男孩兒打的鼻青臉腫,當老師問她理由時,她只說了一句“他看我的眼神不對”……
從那時起,她極端的暴力傾向就已經開始被人關注了。
但是真正讓人懷疑她“有病”還是因為另一件事情。
她上初二的時候,有一個附近高中的男孩兒打了她,理由是千鶴欺負了他收的“小弟”。于是這個比千鶴壯好幾圈兒的男孩兒將出云千鶴狠狠地修理了一頓,把她打出了熊貓眼,還打裂了她的嘴角,打的她住進了醫(yī)院。
人們都以為這次出云千鶴長了記性,明白了“山外有山人外有人”的道理,再也不會像個瘋子一樣對周圍的人使用暴力了。
誰也沒想到千鶴在出院之后就提著一根木質的棒球棒去那所高中附近堵那個男孩兒了,一見到他二話不說就揮起球棒往他的臉上掄,打的他滿地打滾,哭著喊媽——最后她停手,還是因為球棒被打折了。否則她很有可能會繼續(xù)打下去,打到他死為止。
不用說,那個男孩兒受到了很嚴重的傷害,全身多處骨折,還有腦震蕩,這件事情就不是學校出面能擺平的了,男孩兒的家長報了警,出云千鶴理所當然地被警察抓了起來(這也是她討厭警察的理由),但是由于她還是不滿十四周歲的未成年人,所以法律無法制裁她,她只是被當做“違法少年”記錄在案。
此外,當地警署少年課的警察還找來心理醫(yī)生為她做出了診斷。
出云千鶴也收獲了她人生中的第一份醫(yī)學檢查報告——她被醫(yī)生判定患有“反社會型人格障礙”,應當立即送往專業(yè)的療養(yǎng)機構進行治療……
然而,醫(yī)院的治療收效甚微,她不僅不愿意接觸醫(yī)生,還會襲擊任何想要接近她的人。
然后在她十五歲生日那天,她“越獄”了。
是的,她把那家療養(yǎng)機構視作“監(jiān)獄”。
越獄后的她在城市里漫無目的游蕩,最后回了監(jiān)護人的家,接著又被療養(yǎng)機構的人給帶走,不久之后又成功越獄,然后又被抓回去——從十二歲到十六歲,她的人生一直如此反復。
而她的“病”也一直沒有得到有效的治療,一直持續(xù)到今天。
所以可以說,在遇到赤松之前,她一直在平等的討厭所有人。
當然這并不意味著她并不討厭突然出現在她面前的赤松,只是赤松和之前那些接近她的人有一點不同,那就是赤松并沒有用“異樣的眼神”看過她。在赤松眼里,她似乎只是一個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普通人。
同時也是一個“可有可無”的普通人。
這么多年以來,這還是頭一遭。
所以相比于對其它人的厭惡,她對赤松反倒是比較寬容的——當然還有一個原因是他目前是她的上司。
千鶴覺得自己不該一上來就啵上司嘴,這份工作能賺不少錢,要是被炒可就麻煩了。
思忖間,千鶴看到赤松的轎車拐進巷子,于是吐出最后一口煙,把煙頭丟進便攜式煙灰袋里。
“——你可真快。”赤松自然也看到了斜倚在摩托車上的出云千鶴,于是降下車窗吐槽道。
“你就住這里?”出云千鶴向著身后的六層小樓揚了揚下巴。
“顯而易見,否則我干嘛給你這個地址?”赤松縮著脖子,看了一眼車庫的大門,又看了一眼千鶴身下的摩托,“把你的車也停到車庫里吧。”
說完,他打開車庫的卷簾門,先一步將車開進了地下。
千鶴猶豫片刻后也重新跨坐到摩托車上,將摩托開了下去。
和出云千鶴預想中的場景有些不太一樣,地下車庫并不是獨立的,高級公寓里面的住戶共用一個大型車庫。每家都有自己的車位,有幾個車位上甚至還停著價格不菲的豪車。赤松將自己的轎車停在了自家車位上,然后又指示千鶴將摩托車停在用來停放自行車的空地上。
“住這里的都是有錢人。”她停好摩托,悶悶地說了一句。
“是的。”赤松點了點頭,“我聽說這個公寓樓里只有我一家貸款買房子。”
“真的?”
赤松聳了聳肩,表示他也不清楚,只是道聽途說。
其實在車庫門口等待赤松時,千鶴就用她的手機稍稍調查了一番這個地方。
這棟高級公寓建筑于二零零七年,分為地下一層(車庫)和地上六層,又分為南北兩區(qū),每區(qū)每層只有一戶,所以算上赤松共有十二戶人家住在這里,周邊環(huán)境十分靜謐,再加上附近有皇宮警察的居所,可謂是相當安全。
公寓樓整體坐落在一個小山丘之上,西面是明治大街,東面是東四丁目的十字路口,和日本皇室所有的“常陸宮”就隔著一條狹窄的小巷——從公寓的正門出來,便能看到一排通電的圍墻,圍墻里面就是正仁親王的居所。
聽赤松說他家在樓頂,千鶴就想是不是可以越過圍墻看到宮殿里面的景象呢?
停好車,他們就從車庫乘坐電梯直達五層,之所以不是六層是因為高級公寓的戶型都是上下樓的復式。
反正聽上去是挺高級的,至少出云千鶴從來沒有住過這種地方。
出云千鶴就一直跟在赤松的屁股后面,看到他摸出鑰匙打開防盜門,又從地上撿起了一片木楔。
“——那是什么?”
“哦。你是說這個?”赤松在千鶴的面前展示了一下手里不起眼的小木楔,“夾在門縫里,以防萬一的。”
“以防萬一?”
“以防我不在家的時候有人摸進來。”
千鶴點了點頭。
類似的事情她之前也干過,不過真的會有小偷敢偷到在職警察的頭上嗎?
千鶴跟著赤松進了屋,赤松從鞋柜里取出一雙新的拖鞋甩到千鶴的腳邊:“把鞋換了。我今天早晨才剛擦過地。”
“上班之前?”
赤松點了點頭:“下班之后我只想趴在沙發(fā)上歇著,什么都不想做,所以我都是早晨做家務。那時候還有‘勤勉’的意識。下班之后意識是模糊的。”
——好習慣。
她心里感嘆道。
——就是如果我能光著腳踩上去就好了。
她思索再三還是沒有問出“我能不能不穿鞋”這句話,因為她覺得這樣會讓他覺得自己有病。
玄關的左手側是用來儲存雜物的納戶,右手側則是并排著一列鞋柜,最靠近大門的鞋柜上隔著一個小盤子,千鶴見赤松把手里的木楔擱在了上面。
距離玄關臺階大概兩米的距離是一道拉扇門,打開拉扇門就算進了客廳。
剛走進客廳,千鶴就停下了腳步。
因為客廳真的很大,要比她現在住的地方大太多了。
赤松家的戶型是典型的3LDK,專有面積(不算公攤)大概有一百七十多平米,一樓是LDK,也就是讓客廳(living room)、餐廳(dinning room)、廚房(kitchen)共處于同一個開放空間的一體化設計,這樣會顯得空間非常寬敞,再加上客廳向東側的一排落地窗,采光簡直不要太棒,二樓是三個臥室,主臥大概有十三張榻榻米那么大,空間比較開闊,住起來還是滿舒適的。
“隨便坐,把這里當自己家。”赤松說了一句客套話。
“真的?”千鶴問道。
赤松回頭看了她一眼,良久才開口:“你要喝點兒水嗎?我家里沒有飲料。”
“如果可以的話。”千鶴背著她的挎包走到落地窗前,打開落地窗上的鎖走進了大露臺。
果不其然,朝東向的大露臺真能看到常陸宮里面的景象,復古的奢華宮殿被隱藏在闊葉樹的陰影里,只向外人露出半個角落,金黃色的樹葉鋪滿草坪,有維護宮殿的工作人員正在積極的進行清掃工作。
“這個時間點,親王本人應該在宮殿里辦公,不會跑到院子里來。”
赤松端著玻璃杯來到露臺,遞給千鶴。
“——你經常會見到他嗎?那個親王。”
“偶爾會見到他在院子里遛彎。他養(yǎng)了兩條秋田犬,我經常看到他在后院兒的草坪上遛狗。”赤松回答。
“你沒有沒對面的見過他?”
赤松聳了聳肩:“我為什么要面對面地見他?”
“你們好歹也是鄰居,鄰里之間不該和諧相處嗎?”
“——你會和自己的鄰居和諧相處嗎?”
“不會。”她干脆利落地回答道,“我搬家的時候沒給鄰居送過禮,他們懷恨在心,都不喜歡我。”
“那不就得了。”說完,赤松回到客廳里,將他從警察署帶出來的筆電和手機取出來,放在茶幾上,“你要的東西我?guī)湍銕С鰜砹耍贿^你最好能快點解決戰(zhàn)斗,畢竟這不合規(guī)矩。”
“規(guī)矩都該去死。”千鶴也折返回客廳,小聲罵了一句。
“很難不認可。”赤松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