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李木青從檐上探出頭，四下張望了片刻，便一縱跳下屋頂。

顧千葉用俯瞰視角確認(rèn)了一遍四周三個街道的動向，這才跟著李木青一躍而下，落在一處堆滿廢品的小院后墻根邊。

院后滿是廢舊的犁木和壞損的半軌斷輪，中間有一條僅供一人行走的小道。

李木青眼睛微瞇，動作微微一滯，下一秒便沿著小道走了進(jìn)去，熟練地揭開院角一塊爬滿夜草的皮墊，下邊露出一口泥邊水井。

“從這兒下去？”顧千葉靠近向井里看了兩眼，發(fā)現(xiàn)里面早已枯竭，各種瓶罐攙著泥沙躺在井底。

“嗯，不要下到底，側(cè)邊有個矮洞，從那里出去，便能直通到赤海子。”

“赤海子在哪里？”顧千葉對這邊地形屬實(shí)不了解，只得開口詢問。

他可不想爬出洞口，便對著一群蠻人發(fā)愣。

李木青知道顧千葉話里的顧慮，“放心，這處密道沒幾人知道，而且洞口隱蔽，另一邊出口是西北幾里外的一處大鹽湖，名叫赤海子，

前些年那邊還有地下水涌出，后來枯竭了，只剩下一池子血紅的鹽堿水，哪怕是蠻人也不愿在那種地方逗留。”

“你去吧，出去之后沿著孤山，一路向東，運(yùn)氣好的話走上一夜便能看到一處私鹽場，老爺叫脫可木，為人仗義，不問來人出處，只要不招惹是非，混得一口熱湯還是可以的。”李木青一邊在井口拴著她不知從何處得來的麻繩，一邊跟顧千葉事無巨細(xì)地交代著。

“你呢？你不跟我一起出去？”顧千葉聽出這女人似是給他交代后路，不由有些詫異。

如今城里城外兵荒馬亂，這么一個顏值爆表的女囚就這么走在大路上，一旦被人抓到，下場可想而知。

顧千葉多少有些不忍。

“出城的路就在這里，我們倆扯平了。”李木青拽了拽被她打上活扣的麻繩，見繩索已經(jīng)到底，便拍了拍手上的泥沙，轉(zhuǎn)身竟對著顧千葉抱拳行了一禮，客客氣氣道：“此番過后，我沒見過你，你也沒見過我，咱們后會無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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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城頭上，劉林決定率城中軍卒固守昌寧堡，死戰(zhàn)不退，直至后軍來援。

而徐明義則偷從暗道出城，根據(jù)與劉林先前商議的計策，尋得北元人馬虛實(shí)，便快馬加鞭追上王德琺，速求增援。

他雖是千戶，比劉林還官大一級，但隸屬南直隸，陜西都司并無權(quán)調(diào)派。

按理說此刻城中最高長官就是他徐明義，城防理應(yīng)交由徐明義指揮把兵。

但劉林這個百戶不能當(dāng)做明面上的百戶所看待。

他的手下有一個正派百戶所和一個預(yù)備所，還有近千名昌寧堡土兵和一位里長充做把總。

事實(shí)上，劉林真正掌握的兵馬其實(shí)足以媲美一個完備的千戶所。

此次來昌寧堡，他徐明義只是被臨時抓的壯丁。

這幾年圣上對納哈出的心思整個朝廷無人不知，朝廷糧稅一再加緊，錦衣衛(wèi)各處走動，暗查各處，為的就是保收止貪。

明面上他是前往蘭州府陪同戶部主事柳大人應(yīng)付當(dāng)?shù)毓賳T的三年再考，實(shí)則受圣上密令，監(jiān)督各地軍糧解送有無貪墨。

可臨了出了這么一檔子事，這才委屈了他，一路快馬加鞭到這沙漠邊陲。

此刻劉林已經(jīng)帶兵上了北門城樓，徐明義則帶著兩名親衛(wèi)，從衛(wèi)司直直向西城趕去。

這昌寧堡在修建之初，便暗中建造了好幾條暗道，可從城內(nèi)悄無聲息地偷出城去。

其中一條，便是這西城墻根下的一處枯井。

從枯井下探兩丈，橫向挖通了一條地下暗渠，直通城外的牧羊川河口。

原本這暗渠是工匠為了將牧羊川河水引流至此而深挖的。

如今牧羊川幾近枯竭，這暗渠也便漸漸顯露在河床之上。

三人輕裝簡行，只帶了幾囊水袋，便跳下枯井，沿著半人高的暗渠向外趴伏著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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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漆漆的花巖暗渠，散發(fā)著時光流逝的霉味。

這暗渠一半天然一半人工，底部各色石沙堿塊，零零碎碎都被曾經(jīng)的暗河沖刷的光溜圓滑，如果只是插縫過腳，那便罷了。

可暗渠只有半人高，只能用趴跪這種本身便傷腰傷腿的動作。

顧千葉估摸著自己已經(jīng)從枯井向外爬行了幾百米遠(yuǎn)，大腿、肚皮，乃至胸口都開始火辣辣地刺痛。

仿佛身下有無數(shù)黃啤虎蝎在翹螯蜇人。

待顧千葉都有些吃不住痛了，這才看到了遠(yuǎn)處漆黑的坑洞中綻開了點(diǎn)點(diǎn)稀微光亮。

沾滿沙子的風(fēng)從前邊洞口呼呼的吹進(jìn)來。

本該振奮的顧千葉沒有感覺到一絲偷生的喜悅。

反而是躁熱中透著一股子腥臭的死氣。

血！

這是血液凝固之后被風(fēng)撕扯成粉末的腥躁味！

顧千葉一下子如墜冰窟。

他稍稍頓了頓，屏息凝神，妄圖從風(fēng)中聽到些外邊的動靜。

可惜，除了風(fēng)聲，他什么也沒聽到。

顧千葉已經(jīng)保持半趴半跪的姿勢快一個時辰了，四肢麻木，后腰像是被一把銅制擺錘死死抵住，硬是將他向地面拉去。

不能再等了！

顧千葉拔出家伙事，一點(diǎn)一點(diǎn)蹭到了洞口。

從顧千葉的視角看去，這處暗渠已經(jīng)到了最后的終點(diǎn)，巖洞由平行逐漸形成曲度，慢慢斜向上方。

洞口上邊被梭梭樹樹根密密麻麻遮掩著，由于視角的緣故，顧千葉只能從縫里看到夜空中的星河。

一條由無數(shù)種閃著光亮的彩色光點(diǎn)匯聚而成的璀璨星河正在顧千葉的頭頂，向整個世間展示著自己的亙古不變。

真美啊。

顧千葉這一刻竟呆愣住了。

伴隨著荒漠狼嘯一般的夜風(fēng)，顧千葉突然鼻頭一酸。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么突然感覺很委屈。

可情緒這種東西，與理智無關(guān)，他總會在一些奇奇怪怪的時刻從心底里竄出來，把你最難以言齒的孤獨(dú)表現(xiàn)給這個世界。

顧千葉確實(shí)感受到了孤獨(dú)，剛剛穿越而來，孑然一身，便面臨著砍頭扒皮的生命之危。

末了竟然在這個回溯了六百多年的大明朝稀里糊涂的拿到了自己的配槍。

緊接著便是逃獄，殺敵，再逃跑。

直到此刻，他心底里那根弦才算松了下來。

假如洞口真的還有蠻軍，顧千葉可能還能堅持住搏上一搏，但他心里這根已經(jīng)拉滿的細(xì)弦說不準(zhǔn)什么時候就斷了，軟成兩根沒有依靠的絲線。

顧千葉顧不上抹掉臉上的淚，他帶著莫大的欣喜扒開擋路的梭梭樹根，大半個人總算從暗渠的坑洞中爬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