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大白鵝的冬天
- 中國文學佳作選:散文卷(2022)
- 王曉君主編
- 6077字
- 2024-04-18 17:17:21
劉亮程
冬天
雪地上沒有鵝的腳印,以為它在窩里沒出來。我提著一壺開水,燙開水盆里的冰,又燙食盆里的苞谷榛子,這是給鵝和貓狗的早餐。
這時聽見鵝在前面“鵝鵝”地叫,聲音翻過積著厚雪的屋頂落下來。我放下水壺過去,見鵝在松樹下沒雪地方站著。雪被茂密的樹冠兜住,松枝都壓彎了,樹冠下落了厚厚一層松針,看上去比別處暖和。
它看著我又叫了兩聲,嗓門寬闊有力,像在空中打開一扇門。我趕著它去吃食。地上的雪沒掃,它好像眼盲了,認不得路,跑到兩排松樹間的大道上,頭頂到院門才知道走錯了,又掉轉回來。我緊追幾步,它扇動翅膀跑起來,一副要飛的樣子。我真希望它飛起來,飛得找不見,我們也不用每天操心喂它,它也不會每天受凍。但這冰天雪地的,它能飛到哪里?南飛的天鵝和大雁,早在三個月前就飛走了。那時一行行的雁群飛過書院上空,大白鵝時常仰頭朝天上叫,翅膀張開助跑一段,想要飛起來。我媽說,白鵝的翅膀該剪了,不然會飛走。
但一直沒剪。那時它吃得肥胖,走路都費勁,怎么可能飛走。頂多有飛的愿望吧。如今它已經瘦得剩下一堆羽毛了。它跑起來,翅膀展開,真像要飛起來的樣子,卻一頭撞到雪堆上,整個身體陷在深雪中,張開的翅膀被雪托住。
我把它抱出來,放地上攆它走,看它的紅爪子踩在雪里,整個肚子蹚在雪里。我都能感覺到它的腳冷。
到了食盆旁,看見一小堆綠韭菜葉,它使勁啄食起來。那是金子昨天拿過來給鵝的。它臥在雪里吃菜葉,把凍紅的腳丫子捂在肚子下面。它能暖熱自己的腳丫子嗎,下面全是冰雪?我給它在地上鋪了紙箱板,又鋪了松針和樹葉,希望它站在上面腳不會太冰。它不領情,固執地臥在紙殼邊的冰雪中。
我真擔心它過不了冬天。每天一早推開窗戶,我最想聽見的就是大白鵝的叫聲。只要它叫一聲,我便放心了。它似乎知道我在這時醒來,它在松樹下叫,叫聲翻過兩棟房子的屋頂和積了厚雪的菜地,傳到我耳朵。
寄養
這是它跟我們生活的第一個冬天。
去年冬天我們把它寄養在老郭家。4月,金子帶著我媽從養殖場買了兩只小鵝和兩只麻鴨,養到8月開始下蛋,大白鵝的蛋又大又白,麻鴨蛋和它的名字一樣灰皮麻點。那時它們跟雞圈在一起。鵝整天揚起脖子,“鵝鵝”地攆雞,哪只不聽話就拿嘴啄雞毛。它們成了雞群里的老大。兩只麻鴨個頭比公雞小,只能灰溜溜地待著,不和雞合群,也不跟鵝混。
金子每天去雞圈好幾趟,喂食,添水,收蛋,每次收了鵝蛋鴨蛋,都高興得跟小孩似的。雞蛋給廚房,鵝蛋鴨蛋她存起來,排成排擺在籃子里,說要等女兒回來吃。女兒孩子小,剛幾個月,說明年回來。結果幾個鴨蛋放壞了,鵝蛋放到了下雪前。
天氣冷了,我媽回沙灣過冬,我們也回烏魯木齊住一陣,留下方如泉守院子。養了大半年的雞鴨鵝就得處理掉。公雞全宰了(真對不住公雞),3只母雞給廚師王嫂家代養。兩只鵝和兩只鴨子送到村民老郭家代養,說好下的蛋歸老郭家,再給兩袋子苞谷。到雪消天暖和,給王嫂代養的3只雞死了兩只。喂在老郭家的兩只鴨子都死了,鵝死了一只,老郭不好意思,把收的4個鵝蛋和活下的一只鵝一起送了過來。
我們送去時雪白豐滿的大白鵝,一個冬天瘦成了雞,毛黑不溜秋,眼神也呆滯,不知道它在老郭家是咋活過來的。老郭家的雞有暖圈。所謂暖圈,也就是個小房子,夜晚能擋風而已。不過,老郭家的幾十只雞和我們的鴨鵝擠在一起,每只雞鴨鵝都是一個小暖袋呢。鵝在它們中間,是一個大暖袋吧,它們依靠著互相取暖。但是那兩只麻鴨和一只鵝,還是沒有熬過冬天。
春天
轉眼又到冬天,圈里養肥的雞又要宰掉(又對不住雞了)。鵝再不敢往老郭家送。本來要和雞一起宰了,后來還是留下來。大冬天雞窩空空的,看著都冷。雞到另一個世界避寒去了。鵝留下來,它獨自承受著滿圈滿院子的寒冷。靠院墻斜立的兩塊工程板下面,是金子給雞和鵝做的下蛋窩?,F在一個成了鵝過冬的窩,里面鋪了厚厚的麥草,另一個被黃狗星星占了。那個兩頭通風的窩,其實只比露天稍好一些,能擋住西邊來的寒風。年前幾天降溫,我們又要回城里過年,大白鵝和貓狗托給王嫂家喂養,她老公每天過來燙一盆粗面,大伙一起吃。貓不用擔心,能捉到老鼠。狗也不用操心,它們總能弄到吃的,前年冬天我們回到書院,見牧羊犬月亮在松樹下守著大半只羊,肯定是從村民家偷來的。去年書院后面住的老張說,他宰了豬,豬頭掛在倉房,想著過年吃,結果沒有了,順著雪地上的印子一直追到我們院墻上的水洞,肯定讓我們家大狗叼來吃了。金子說,確實看見月亮吃剩下的半個豬頭。我們也不養豬,沒法賠一個豬頭給老張,只能說句對不住了。這些年幾條狗給我們惹了多少事情,月亮大前年把村委會燒鍋爐的老王咬了一口,老王幾年前打過月亮一棒子,記仇了。金子開車拉老王去縣醫院打了狂犬病疫苗。今年7月小黑和星星在山后的麥茬地咬死了村民的4只羊,讓我們賠了6000塊錢?,F在我們把院墻上狗能鉆出去的洞口都堵住,它們再不能出去惹禍,也不能在夜晚爬到坡頂的草垛上對天吠叫了?;爻乔拔野亚锾觳藞@里掰的苞谷棒子在鵝常去的松樹下放了一堆,又在它的窩邊放了一些,鵝會自己啄食苞米粒。只要有足夠的吃食,它便能抗住寒冷。在城里我還常打開監控視頻,看見貓和狗圍在食盆旁,看見大白鵝在雪地上踱步。年后回來,車開到大門口,月亮、星星和小黑都在門里面守著,它們能聽出我的汽車聲音,當車開到公路拐彎處,離書院大門還有上百米的地方,它們就聞聲往大門口跑。我下車開門,3條狗親熱地往身上撲,金子把帶來的狗食分給每條狗。大白鵝站在松樹下叫,它瘦了一大圈,見了我們,它張開膀子像要飛過來。兩只黃貓不見了,方如泉說貓到別人家混吃的去了,過幾天來院子轉一趟,可能見我們沒回來,就又走了。我去鵝的窩里看,給它留下的苞谷棒子才吃了一半,地上扔著4個鵝蛋殼,我們離開的二十多天里,它下了4個蛋,可能都自己吃了。金子說,鵝不會吃自己的蛋,肯定是星星和小黑偷吃了。我拿著鵝蛋殼,大聲審問小黑:鵝蛋是不是你吃了?又審問星星。兩條狗都一臉懵懂,裝糊涂。我猜想肯定是星星偷吃的。它住在鵝旁邊,可能就是盯上了鵝蛋。鵝下一個它吃掉一個,把空蛋殼留給我們。不過也都沒親眼看見。吃就吃了吧。早晨我燒一壺開水提過去,鵝已經在食盆旁守著。我用開水燙開水盆里的冰,再把凍硬的飼料燙開。鵝的嘴伸進水里,邊喝邊拿喙戲水。它吃好了站在墻根,一只腳抬起,過一會兒又換另一只腳。水泥地太冰冷。我給它鋪的紙箱板扔在一邊,它還是不知道站上去,可能它的蹼已經凍木了。回書院的第二天一早,大白鵝踱著步從前面過來看我們。我給它撒了些芹菜葉子,它一個月沒見綠葉菜了,低頭啄一口,高興得仰起頭來。中午金子見鵝臥在窩里,她關好圈門,過一陣聽見鵝叫,金子說鵝下蛋了,讓我趕緊去收。我出門看見星星也朝鵝叫的地方望,小黑也朝那里望??磥矶荚诘腮Z下蛋。這讓我有點不確定是小黑還是星星在偷吃鵝蛋。我指著星星又指著小黑,狠狠地罵道:再偷吃鵝蛋把你們送人,不要你們了。星星知道我在罵它,夾尾巴躲一邊。小黑一臉憨相,我又覺得冤了小黑。到窩邊時,鵝的樣子把我逗笑了,它伏在窩里,整個頭和脖子貼在草上,一看就知道它在本能地躲藏,不讓我看見。我拿專門收蛋的長把木勺撥開它的屁股,它扭轉屁股護住蛋。我還是把一只大白蛋舀在木勺里拿了出來。鵝見自己的一個蛋被我收走,眼睛圓圓地瞪著,鵝沒有表情,但它肯定有心情。它的心情會跟農人失去一年的收成一樣嗎?或許它已經習慣自己的蛋被人收走。它回到書院就開始下蛋,已經下了十幾個,我們沒有留下一個讓它孵育出孩子。這樣想時竟生出些人的傷心來。鵝會不會傷心呢?晚上聽見鵝在窗外叫,天黑好一陣了,它不去窩里睡覺,在轉啥呢?或是它想要跟我們說啥?我出去查看,外面很黑,院子里沒安燈。白鵝站在雪地朝我望,它的眼睛反著星光。也許是自己的光。我過去摸摸它的脖子,它轉過身,沿著菜地邊我們踩出的雪路一直走到小柴門旁,回頭叫了一聲,像是跟我打招呼,然后回它的圈里去了。我凍得渾身發抖,回到暖和的屋子里時,想到鵝也回到它兩頭透風的工程板下的窩里了。它只能把自己的羽毛當暖屋,把裸露的蹼捂在肚子下面,把喙伸進羽毛里。我又聽到鵝叫。它的叫聲在半空中打開一扇門。我從二樓窗口看見它在屋后果園覓食,個別處雪已經化開,露出干黃草地,它不時低頭啄食,不知吃到嘴里的是什么。中午我扛鐵锨到前面的玻璃房墻根疏通積水,屋頂融化的雪水,積在墻根的水槽里,一半是冰,我拿鐵锨敲開一個小水槽,讓水往下流。每年都要干這個活,其實不去干,過幾日水槽的冰全化開也就疏通了。但還是去干,人等不及季節。轉回到餐廳前見鵝在草莓地覓食,以為它在吃露出的綠色草莓葉子,卻不是。它在化了一半的雪下面,找見先露出的細草芽,它啄食草芽時把冰粒也一起吃進嘴里,嘎嘣嘎嘣的響聲,像一個孩子在咀嚼糖塊。
夏天
被厚雪覆蓋了一冬的院落,在一個早晨突然暴露出來,幾件我們以為丟了的農具自己跑出來,它們倒在地上,在雪中睡了一個長冬。天暖得很快。金子在集市上買了5只小鵝,丟給大白鵝帶。大白鵝顯然喜歡小鵝,但小鵝怕大鵝。畢竟不是自己的親媽。這些小鵝有親媽嗎?可能沒有,它們在孵化場破殼而出,從沒被大鵝帶過,見了只有害怕。我媽在院子里用紙箱圍了一個小圈,喂草喂水。晚上把小鵝裝紙箱拿進屋里。除了怕被貓和狗吃了,天上飛的鷂子也會叼走小鵝。書院這一片至少有七八只鷂子,每日在樹梢盤旋,捉鴿子和鳥,經常有鴿子被鷂子吃了,在地上留一攤羽毛。那天我還救下一只鴿子,它被鷂子一翅膀拍打下來,鷂子緊隨其后,眼看叼住了,我大喊著跑過去,牧羊犬月亮,還有星星、小黑也叫著跑過去。鷂子一側身飛走了,受傷的鴿子也撲騰著飛到樹上。新買來的小鵝,要先拿去讓月亮、星星和小黑看,給每條狗說這是我們要養的鵝,不是野生的。狗都懂事,見人和鵝親近,就知道不能咬它,咬了挨打。第一只小貓帶來時給月亮和星星做了介紹,如今貓和狗成了院子里最親近的朋友。冬天兩只小貓和兩只大貓,和小黑一起抱團取暖,小黑每晚臥在門口的地毯上,兩只小貓鉆進小黑懷里,兩只大貓臥在小黑背上,小黑一動不動,摟著它們度過寒冷冬夜。一天早晨金子拉開窗簾,說大白鵝也和小黑擠在一起了。今年夏天小外孫女知知來到書院,也是先帶到幾條狗跟前,讓它們認識。狗看我們對小知知好,就知道不能對她不好,見小知知過去就遠遠躲開,生怕不小心碰著小朋友。知知不怕狗和貓,追過去抓。但害怕大鵝,它會追著叼知知。我們買的5只小鵝活下來3只,如今已經是大鵝了。我媽依舊每天坐著她的電動車牧鵝。它們認下我媽的電動車了,跟著到前面草坪上去吃草,到后面果園去吃草。鵝膽小,只去我媽帶它們去過的地方,不敢往遠處跑。那只大白鵝呢,在坡上果園的狗洞里坐窩了。去年夏天大白鵝坐過一次窩,它占著雞下蛋的窩,用嘴把自己的羽毛撕下來,墊在窩里。它下了一個蛋,一直捂著。隔天又下了一個。它要把兩個蛋孵出小鵝??墒?,我們這里的氣候涼,小鵝長不大天就冷了,怕過不了冬天。金子把它的蛋收了,它還是坐窩不走。中午金子看見鴨子湊到鵝身邊,嘴啄鵝的脖子,在說話。過一會兒,鵝起身走開,鴨子急忙跳到鵝窩里,下了一個小麻蛋。然后鵝便捂著麻鴨的蛋不放。我媽說,鵝和雞一樣的,到了坐窩時節,給個石頭蛋都會捂住不放。金子說,大白鵝去年沒抱上小鵝,今年就讓它抱一窩吧。我以為她只是說說,我出了趟差回來,沒見到大白鵝,問金子,說已經坐窩12天了,再有18天小鵝就出來了。金子把果園水塘邊的狗窩收拾出來,用我們家的7個鵝蛋,換了村民家的7個蛋。他們家的母鵝有公鵝交配,下的蛋才能孵出小鵝。我帶著小知知趴在門洞看,鵝臥在自己用嘴攏起的一小堆麥草上,眼睛朝外看我們,可能已經忘了我是誰。金子在門口放了一桶水,還滿滿的。我讓知知在鵝窩旁等著,我去菜地薅了一把鵝喜歡吃的野萵筍,扔到它嘴邊。它只是啄了兩口,又專心孵它的蛋了。我媽說,鵝和雞一樣,孵蛋的時候不吃不喝。到了小鵝該出殼的那天,金子和廚師去看,只孵出來3只小鵝,其他4只蛋都壞了。小鵝只是啄開了蛋殼,身子還在里面掙扎,金子把其余的蛋殼剝了,這個事本來是大鵝做的,它會拿嘴啄蛋殼,讓小鵝快點出來。出殼的小鵝放在紙殼里,下面墊了棉布,金子還在棉布下放了一只暖寶寶,上面又蓋了一層布。小知知第一次看見小鵝從蛋殼出來,我把毛茸茸的小鵝放在她手上,她捧著不敢動,不知道該怎么面對這個小生命。3只小鵝在我書房過了一夜,第二天還給了大鵝。我媽像放牧那3只鵝一樣,照顧大鵝和3只小鵝,白天放出來吃草,晚上吆到雞房。它們一天一個樣子地在長,可能小鵝也感到自己出生得有些晚,秋天已經來了,得抓緊時間吃草長身體,盡快長出能御寒的羽毛來。到了冬天,它們要跟大鵝一起,光著腳丫子在冰雪中走,靠自己的羽毛度過寒冷長夜。
大雪
大雪下了一天一夜。好多樹枝被雪壓斷。昨天還遍地的青草,一夜間被雪埋沒。除了大白鵝,其他的鵝都沒經過冬天,不知道它們看見這么大的雪,會不會驚慌。雪下得太突然,樹都沒落葉子,落了一地的蘋果沒顧上撿拾,幾棵桃樹和葡萄藤也沒顧上埋住。人和草木都沒準備好,冬天就來了。好在3只小鵝已經長到半大,長出了厚厚的絨毛,和先長大的3只鵝一起放在果園。剛放進去時,那3只大鵝追著小鵝跑,可能是想親熱小鵝,大白鵝跟在后面護。沒幾天它們便親熱如一家了。我在3樓的書房時常聽見鵝的叫聲,它們在果園邊的綠草地上練習飛翔。我下樓在木欄桿門外探頭看,它們展開翅膀,“鵝鵝”高叫著,朝南跑到籬笆墻邊,又折頭跑回來。跑前面的是3只新長大的鵝,大白鵝和它的3個孩子跟在后面。大白鵝已經3歲了,早已知道自己飛不起來,但還是展開翅膀跟著做飛的動作。兩只小鵝似乎相信自己能飛起來,翅膀舉得高高,爪子一下一下離開地。見我在木欄門外看,都收住膀子,像是怕我看見它們練習飛翔似的。我推開欄桿門進去時,鵝全圍過來,見我兩手空空又停下來。給鵝喂食是金子的事。她每天早上端半盆麥子喂鵝吃。鵝和雞的食都是金子在村民家買的。下大雪的前一天,金子聽說玉米要漲價,叫上廚師柳榮貴去六隊買了7麻袋苞米,又開車到鄉上工廠粉碎了,碼在庫房。到冬天沒有骨頭可啃的狗和貓,都得吃開水燙的苞米糝子。鵝也吃。但鵝似乎更喜歡吃麥子,或許更喜歡吃草。但草突然被雪埋了。給鵝的麥子每天都剩下一些。或是鵝的嘴沒辦法將盆里的麥粒吃干凈。金子天黑前把鵝吃剩的麥子端回來,她說留下全讓老鼠偷吃了。果園北邊是苜蓿地,西邊山梁后面是麥地,我散步時看見好多老鼠新打的洞。地里沒吃的了,老鼠開始往人家里跑。我們院子的兩只貓都生了小貓,母貓每天出去捉老鼠來喂小貓。即使這樣,也阻不住老鼠往院子跑。去年冬天喂鵝的苞谷棒子,喂肥了兩只大老鼠,它們鉆在柴垛下面,貓捉不住,晚上出來偷我們喂鵝的食。好久再沒看見那兩只老鼠,可能被貓捉吃了。也可能過了一個冬天和春天、夏天,它們靜悄悄地老死了。說到老,又想起已經3歲的大白鵝,它算是年老了吧。這個冬天盡管有6只鵝陪它一起過,每只鵝都要擔受自己的寒冷,肚子下的絨毛只夠捂住自己的爪子,怕凍的嘴只能塞進自己的羽毛里。但它們會擠在一起。會有7個嗓門的大叫聲,響在陽光明亮的書院上空。至少,它們不會太寂寞。
(原載《散文〔海外版〕》2022年第10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