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年很長,對于十四五歲的人尤其如此。
百工山的一個房間內,丁壽昌看著一個推門而入的白嫩少年,幾乎看不出吳蛟的影子。
當年吳蛟很瘦小,眼前的人身形略寬,臉頰略胖,透著一股富貴氣。
“二蛟?”
剛進門的少年神色一喜,笑著道:“壽昌哥!”
丁壽昌一遍遍打量吳蛟。
“你怎么長成這樣了?”
吳蛟有些羞澀地笑了笑。
一瞬間,丁壽昌找到了熟悉的印象,吳蛟還是那么容易羞澀。
“快坐下,你什么時候上山的?”
吳蛟坐在旁邊,臉上一直掛著欣喜笑容。
“已經八天了。”
“我給你寫信,你怎么不回信?”
“我想回,我師父不讓我回信。”吳蛟揉著腦袋,小聲道:“我師父說,寫信會打擾你修行。”
其實,竇綱擔心吳蛟記恨一開始的事情,不敢讓吳蛟寫信。一直到最近,確定吳蛟真的把他當師父,竇綱這才把吳蛟送入宗門。
丁壽昌有些意外,問道:“你有師父?”
“嗯,就是竇掌柜。最開始我在符箓店當學徒,后來師父把我收入門內,教我造符紙,調符墨,畫符。”
“你會畫符?”
丁壽昌看著吳蛟,心中十分吃驚。
這和他預想的完全不一樣。
本以為吳蛟入門后孤苦無依,只能依靠他的幫助。
為此他專門打聽了雜役弟子拜入門內的辦法,還和周旭說過,以后有一個好友進門當雜役,讓他多多關照。
吳蛟靦腆微笑。
“我畫不好。”
說完想到了什么,蹭得站起來。
“壽昌哥,你等我一會兒,我去拿個東西。”
“好。”
丁壽昌等了接近一炷香,吳蛟才滿頭大汗地跑回來,咧嘴笑了笑,喘著粗氣,遞過一個包袱。
“壽昌哥,這,這是我給你,帶的東西。”
丁壽昌搖了搖頭,讓吳蛟先坐下,然后起身走到門外,喊雜役弟子去拿毛巾,再打一盆水。
返回房內,他接過包袱,把自己的茶水遞給吳蛟。
“喝水。”
“嗯。”
解開包袱,里面放著一個油紙包裹的硬疙瘩,一疊紙,兩封信。
丁壽昌拆開油脂,看到一塊墨錠,笑著看向吳蛟。
“這是你給我攢的?”
“嗯。”
吳蛟跑了一路,熱得臉頰通紅,笑著道:“這是香鯉墨,剛做出來是臭的,放久了才能用,這塊墨已經放了六年了。”
丁壽昌心神有些觸動,看了吳蛟一會兒,把香鯉墨湊到鼻子前。
“不臭,還有股香味。”
“有香味就可以畫符了,一般放四年就能用。”
丁壽昌點了點頭,重新包起墨錠,拿起旁邊泛黃紙張。
“這是符紙?”
紙張很薄,手感卻很瓷實,摸起來有一些細沙般的粗糙。
吳蛟點頭道:“這是我造的土皇紙,可以畫土行法術,我還想造白玉紙,可是沒造成。”
丁壽昌笑了笑,放下符紙,拿起旁邊的信件。
信是吳貧寄的。
寄信很貴,只能找鎮上或城里的信客,有的地方寄一份信的價錢相當于鄉下人辛苦半個月。
信封已經拆開,他認真看過后,輕舒一口氣。
第一封信是七年前寄的,信上說,天芒山侯家給了丁家一筆錢,幫丁家翻修院子,還給了一片地。
第二封信是兩年前寄的,信上說,吳貧帶著丁家做生意,在侯家的關照下生意很紅火,還有丁家添了兩口人。
回憶起往事,丁壽昌思緒萬千。
他和生身父母的關系有些疏遠。
和很多鄉下人一樣,他的父母性格沉悶,不善言辭,不識字,除了養家糊口、繁衍兒女外,沒有別的念頭。
一開始丁壽昌試圖教他們一些事情,嘗試數次后只能無奈放棄。
所幸,自從丁壽昌表現出過人早慧,吳貧一直刻意關照丁家,丁家的日子還算舒適。
如今更是超過了天底下絕大部分百姓。
“如此也好……侯家的人情,以后有的是機會償還。”
丁壽昌收起信件,按下心中思緒,看向吳蛟。
“宗門里面怎么樣?”
吳蛟咧嘴微笑,點頭道:“很好。”
“哪里好?”
“都好。田蠶師叔對我很好,讓我在朱筆山調磨,還能看師兄師姐們畫符。”
“田蠶是誰?”
“是師父的師兄,朱筆山的符師。師父說讓我好好學,以后有機會成為朱筆山弟子。”
丁壽昌仔細詢問。
吳蛟一板一眼地回答。
談了許久,丁壽昌終于確定,好像不需要他幫忙,吳蛟自有一番造化。
莫名地心中似乎有些落寞。
他咧嘴笑了笑,問道:“要是有人欺負你,就說你認識雙極嶺天齊,天齊是我的道號。”
“天齊。”
吳蛟念了一遍,笑著道:“壽昌哥,你的道號真威風,和天一樣高。”
“還有更威風的,我師弟叫法王,萬法之王。”
“啊,那我叫什么……”
……
再次拜訪眠虎洞,剛進去丁壽昌便察覺到了不一樣。
上次領取藥餌時一臉冷漠的白衣修士,看到他后愣了一下,臉上綻開一抹笑容。
“天齊師弟,你回來了。”
丁壽昌心中疑惑,臉上笑著回應道:“我找到了鎮鬼寶劍,特意來拜訪師叔。”
“師弟先坐,我去告訴師父。”
片刻后,丁壽昌走進洞內,拱手道:“拜見師叔。”
“此行如何?”
正烈依然盤坐在靈霧中。
丁壽昌舉起一柄五尺多長的黝黑鐵劍。
“有人故意破壞鬼洞封印,弟子經過一番追尋,找到了真兇,已經將其誅殺,奪回鎮鬼寶劍。”
早在昨晚,正烈已經從馮家知道了來龍去脈,心中對丁壽昌頗為贊許。
他抬手攝過鎮鬼寶劍。
“我會派人重新封印鬼洞,這次下山可有領悟?”
“有。”
丁壽昌想了一下,回道:“山外俗事煩心,不適宜修行,弟子更愿意留在宗門。”
正烈搖了搖頭,嘆息道:“人人都想留在宗門,可是山門外的事情總得有人去打理,你也要理解當家人的辛苦。”
丁壽昌心神微愣。
正烈也變了,這次說話時像個慈祥長輩。
“晚輩明白師叔的辛苦,愿意替雙極嶺效力。”
“有這份心意就好,你修為太弱,先抓緊提升修為,省得以后要用你時不堪重用。”
“謝師叔照拂!弟子一定勤加修行。”
片刻后,丁壽昌帶著正烈賜予的一尊五精金虎離開眠虎洞。
返回住處,他看向山頂的宅院,心中暗道:“該不會是因為你吧?”
眠虎洞的態度變得太突然。
他思前想后,除了下山辦成一件小事外,方圓數里最大的事情就是多了一個師弟。
真人之子,在什么地方都不容忽視。
“師父不像師父,師弟也不像師弟……”
……
清晨打拳,上午煉劍,下午煉煙,晚上修行法門,還有看書、訪友、斗字等等。
日子異常充實,轉眼間幾個月過去。
木屋外,臨近崖壁的一塊光滑巖石上,丁壽昌吐出一口濁氣,睜開雙眼,眸中閃過一抹欣喜之色。
“氣盈丹田。”
養元境有三重小境界:
氣盈丹田,靈根滋生的元氣布滿丹田,臍下有充盈之感;
氣滿周天,元氣貫穿四肢百骸,五臟六腑等,如血液一般,在體內各處流轉;
氣沉凝汞,收納元氣,聚氣凝液。
歷時四個半月的修行,在眠虎洞每月兩份五精金虎,以及俞鷹瞵每天一份藥膳的輔佐下,丹田中已經元氣豐盈。
他長身而起,月光下左手泛著一層金屬光澤,從指尖一直沒入袖口。
“已經小有實力,該去求取《馭景隱劍訣》了。”
拜師后,回去看望寒巢山主時,山主提點他,《馭景隱劍訣》是金泥山的絕學,但是想求取劍法不宜去金泥山,要去道典山。
道典山地位很特殊,山上沒有弟子,只有年紀極長、臨近大限的老人。
這些人只做一件事——給各道法門找到合適的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