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多雷雨。
因為雷生于陰陽交感，夏天陽光酷熱，容易導致地氣升騰，從而沖撞產生雷電。
陰天，無名小山的山頭。
一個高近六尺的魁梧人影被捆在地上，身上飄出一縷縷肉眼看不見的陰邪之氣，緩緩上升。
天上烏云籠罩，云中的陰陽之氣已經交匯。
這股異常精純的陰邪之氣撞入其中，好似一個火把丟入柴房，頓時黑云翻滾，炸開一聲沉悶雷吼。
“轟隆隆！”
一道千丈銀蛇劈空而下，順著陰邪之氣，落向山頭，劈入地上的人影。
魁梧人影的七竅被雷電轟開，冒出滾滾黑煙。
“轟隆！”
又是一道雷電落下，魁梧人影被打得皮開肉綻，身上冒出點點火星。
“轟隆隆……”
雷聲不絕，一條條銀蛇咬向山頭。
不遠處的古橋村中，陸弘看著雷電落下，笑著道：“我的這個辦法怎么樣？天雷轟殺，就算它有十條命也得死！”
“多虧有你。”
丁壽昌笑著稱贊。
僵尸是陰邪污穢之物，難殺，更難處理干凈，就算埋到土里也會污染一方山水。
只有引來天雷轟殺，才算干凈利落。
俞鹿靈拿著一幅畫。
畫上是一個閉著雙眼的男人，斷眉、高鼻、厚唇，看起來有些兇狠，正是三人在潭底發現的僵尸。
“我們還要找祭煉僵尸的邪修嗎？”
丁壽昌點了點頭。
“眠虎洞讓我理清此事，重整玉手白蓮。現在封印壞了，鬼洞大開，沒辦法種植玉手白蓮，只有找出誰干的，我才能交差。”
陸弘問道：“鬼洞怎么辦？陰邪之氣一直往外泄露，肯定還會害人。”
丁壽昌道：“我先寫一封信，把此事告訴正烈真人。”
俞鹿靈搖頭道：“交給附近的修行世家，他們盤踞此地，應該庇護這里的百姓。”
宗門、世家、凡俗百姓，彼此之間的關系錯綜復雜。
若是宗門是天，凡俗百姓是地，那么修行世家就是向下扎根土地，向上直達云霄的一根根攀天巨木。
丁壽昌出生的下洼村附近也有修行世家，他還曾想過，入宗不成就去那戶人家做贅婿。
以他的名聲，還有清白家底，十有八九會被招為仙婿。
丁壽昌問道：“石橋村屬于哪個家族？”
三人都不知道，喊來賈大器，詢問過后，賈大器說道：“小滄山馮家。”
“馮家？”
聽到這個姓氏，丁壽昌立即想到了村志上的一個個馮姓村正。
賈大器點頭道：“水潭里淹死人以后，馮家派人來過，可是看了一眼就走了。”
說完嘆了口氣，又道：“仙人，你們從潭里撈出來的一具尸體，好像就是馮家人，他叫馮復河，以前在山里種蓮花。”
丁壽昌這才知道。
馮家人竟然來過了，可是卻沒有出手，甚至沒有帶走自己人的尸體。
“尸體呢？”
“燒了。尸體太臭了，只能先燒成灰，準備這兩天找人給馮家送過去。”
……
一輛馬車行駛在大路上。
車廂內，陸弘擺弄七根鋼釘，俞鹿靈拿著一個銅鐘，這些都是僵尸留下的東西。
丁壽昌眉頭微蹙，猶豫了一番，詢問道：“師叔，世家和宗門究竟什么關系？”
俞鷹瞵盤坐在車廂最深處，雙眼微睜。
“說不清。”
丁壽昌又問道：“以馮家的實力，他們應該知道潭底的情況，為什么不出手？”
俞鷹瞵沉默了一下，反問道：“這件事對馮家有什么好處？”
從“利”來想，丁壽昌很快便明白了關隘。
石橋潭已經毀了，馮家付出心血擺平此事，對他們沒有好處，反而可能因此折損人手。
如果交給谷神宗，谷神宗自然會派人“理清此事”，興許還可能“重整玉手白蓮”。
石橋潭跑不掉，始終是馮家的地盤，除非谷神宗放棄這里的好處，不然只能找他們。
“師叔，所有世家都是如此嗎？”
“無一例外。”
……
小滄山，一座十分惹眼的小山。
山不起眼，毫無靈秀之氣。
惹眼的東西是一座金樓，一座金光閃閃的九層高樓屹立在山巔，遠隔十里也能看見它。
山路上，俞鹿靈抬頭瞥了金樓一眼，不屑地小聲嘟囔。
“粗鄙之族！”
丁壽昌不禁莞爾。
看到金樓的第一眼，他想到了俞鷹瞵的六層木樓，那棟木樓貼金、燙銀、蓋彩琉璃，和金樓一樣惹眼。
一個身著黃袍的年輕人站在山路盡頭，看到一行人后，快步下山迎接。
“小滄山馮家馮直文，見過上宗道友！”
馮直文滿臉堆笑，圓乎乎的臉頰看起來十分喜慶。
他迅速掃過四人，朝俞鷹瞵拱手道：“馮直友，拜見上宗師叔！”
俞鷹瞵微微頷首，不做理會。
丁壽昌上前一步，遞過手里的包袱。
“馮師兄，我們從石橋村趕來，村里人說，有一具尸首是馮家子弟，這是他的遺骨。”
“石橋村？復河！”
馮直文神色激動，接過包袱，對著四人躬身行禮，連連感謝。
四人中，除了丁壽昌有所回應外，陸弘、俞鹿靈、俞鷹瞵全都面無表情地看著。
馮直文聲音越說越小，最后深吸一口氣。
“幾位來的不巧，我家老祖一直閉關未出，否則絕不會讓妖邪逞兇！”
“馮師兄，今日來訪其實有一事相求。”
“有什么需要，師弟盡管吩咐！”
丁壽昌向俞鹿靈要來僵尸的畫像。
“我想勞煩馮家，幫我查清楚這個人的身份。”
“好，好，我馬上派人去辦。”
馮直友收起畫像，原地站了半息，這才后知后覺地反應過來，笑著邀請道：“請上山，我們坐下詳談！”
丁壽昌搖頭道：“我們另有他事，還想和師兄請教一下，附近有哪些鬼道修士？”
“鬼道修士……”
馮直友思索了一下，說道：“馮家治下的確有幾個修習鬼道的道友，但是他們不是邪修，只是擅長送葬、招魂之類的法術。”
“師兄多慮了。”丁壽昌神色十分平和，“我想和他們打聽一些消息，無關正邪。”
馮直友略作斟酌，輕聲道：
“雙花村有一個養小鬼的巫婆，叫找福婆。”
“大常鎮義莊的莊頭章老四。”
“還有曲流坊市有一個賣紙人紙馬的，叫沈真火。”
丁壽昌記下三人的名字，拱手道：“多謝師兄告知。畫像之事還請師兄多費心，我們三天后再來拜訪。”
“師弟放心，我這就安排。”
……
離開小滄山，狐兔駕駛馬車朝大常鎮方向趕去。
車廂內，丁壽昌拿著銅鐘，試圖拿它修煉淬金煙。
可是不知是雷電轟擊的緣故，還是曾經祭煉僵尸的緣故，元氣探入銅鐘后，瞬間被一股力量泯滅。
“師弟。”
丁壽昌看向俞鹿靈。
俞鹿靈問道：“你懷疑是那三個鬼修干的？”
“不是他們。”
丁壽昌本來無心解釋，不過想了一下，這次是俞鹿靈、陸弘修行以來第一次下山。
他有前世宿慧，俞鹿靈兩人可沒有。
他放下銅鐘，解釋道：“馮家知道他們的身份底細，只要他們不傻，不會自尋死路。”
“那找他們干什么？”俞鹿靈更疑惑了。
“煉僵不是一朝一日的事情，需要很長時間，真兇和石橋潭不會相隔太遠。”
“對。”
“修士修行，免不了需要藥餌、丹藥、法門，鬼修同道稀少，彼此之間很可能互有聯系。”
說著他指向桌上的鐵釘、銅鐘。
“這些東西涉及到煉器，還有僵尸體內封印的尸氣、灌入的金鐵藥汁，僅憑一己之力很難找齊，真兇大概率和其他鬼修做過交易。”
俞鹿靈眼神漸亮。
之前還覺得，尋找真兇是大海撈針，聽丁壽昌說完，頓時感覺真兇已經近在眼前。
陸弘笑著道：“早知道不讓馮家人去找僵尸了，還得欠他們人情。”
丁壽昌苦笑了一下，緩緩搖頭。
“哪有那么容易。散修無依無靠，名聲就是他們安身立命的招牌，這種人輕易不會泄露口風。”
“那怎么辦？”
俞鹿靈感覺事情又麻煩了。
丁壽昌眼神微垂，瞥了俞鷹瞵一眼，沉聲道：“等會兒看我眼色行事，他們若是不交代，我們一起動手。”
俞鹿靈、陸弘對視一眼。
俞鹿靈神色疑惑，問道：“師弟，什么眼色是動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