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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葫蘆案是薛家被暗算吃絕戶

很多朋友說筆者解讀《紅樓夢》的視角很獨特,下面筆者先從大家都熟悉的“葫蘆僧斷葫蘆案”開始,為大家呈現一個不一樣的解讀視角。對于葫蘆案,筆者認為:不是賈雨村徇私枉法包庇了薛蟠,而是賈家人,可能還有王家人,通過葫蘆案暗算了薛家人。賈雨村對葫蘆案的斷案,讓薛家吃了大虧。

◇◇◇案情之中的信息繭房

葫蘆案的案情到底是什么?書里寫得特別隱晦,真的是“假語存”。我們不妨先從書里介紹案件的過程入手。書里第四回,作者居然通過不同人的口,把案件介紹了三遍!作者這么安排,絕對不是重復啰唆,而是巧妙的寫作手法,讓讀者體悟真相??床怀銎渲械牟煌?,或是因為沒有真正理解,或是因為讀得囫圇吞棗。這里潛藏著作者故意設下的信息繭房,而全書的視角就是以這個信息繭房作為明線的。

原書第一次陳述案情,是第四回原告在堂上的控告。

那原告道:“被毆死者乃小人之主人。因那日買了一個丫頭,不想是拐子拐來賣的。這拐子先已得了我家的銀子,我家小爺原說第三日方是好日子,再接入門。這拐子便又悄悄的賣與薛家,被我們知道了,去找拿賣主,奪取這丫頭。無奈薛家原系金陵一霸,倚財仗勢,眾豪奴將我小主人竟打死了。兇身主仆已皆逃走,無影無蹤,只剩了幾個局外之人。小人告了一年的狀,竟無人作主。望大老爺拘拿兇犯,以救孤寡,死者感戴天地之恩不盡?!?/p>

原告的控告,講述了拐子欺詐再賣,承認了是他們主動奪人,而不是告官處理,馮淵搞的是私力救濟,原告首先采用的手段是暴力搶奪。按照原告的表述,打死人的是薛家的“眾豪奴”,沒有提及薛蟠本人。原告只說奴仆們打死了馮淵,沒有說指使奴仆的主子是誰,沒有說明奴仆里具體是誰打的。應當是原告對薛家的人不熟悉,屬于群毆械斗,而且原告先訴諸武力奪人,原告也有一群人參與。

原書第二次陳述案情,是第四回當中門子給賈雨村介紹案件。

門子笑道:“……誰知又不曾走脫,兩家拿住,打了個臭死,都不肯收銀,只要領人。那薛家公子豈肯讓人的,便喝著手下人一打,將馮公子打了個稀爛,抬回家去三日死了……”

門子的說法是薛蟠指使手下打人,說得非常清楚,最多是薛蟠讓家仆打人,薛蟠自己則沒有動手打人,也沒有叫奴仆打死人,人也不是當場死掉的。

原書第三次陳述案情,是第四回末尾介紹薛蟠及薛家情況的時候。

早已打點下行裝細軟以及饋送親友各色土物人情等類,正擇日一定起身,不想偏遇見那拐子重賣英蓮,見他生得不俗,立意買了。又遇馮家來奪人,因恃強喝令手下豪奴將馮淵打死。

此處的說法是,薛蟠在家里收拾東西,準備動身去京都,馮家來奪人,打到了薛家里面。這里介紹的情況又有不同,等于說這個丫頭已經讓薛家領走了。此處寫薛蟠“喝令手下豪奴將馮淵打死”,打死人事件變成了出自薛蟠的命令和要求,而且似乎立即打死了馮淵,性質完全不一樣了。

葫蘆僧判斷葫蘆案(清孫溫 繪)

三次不同的陳述中,薛蟠在案件里面起的作用差別極大!《紅樓夢》文無廢墨,這么寫有大意境。從原告對案件的認識、原告堂上的申述,我們可以得知,原告已經根據對自己有利的情節在控告,原告即使添油加醋地告官,也沒有說出薛蟠的名字。門子的說法,卻把薛蟠、拐子添加到里面來了。后面作者介紹薛蟠時的說法,應當是薛蟠自己認為的。但各種信息都在嚇唬薛家。薛蟠的奴仆推卸責任,肯定會說打死了人,是主人薛蟠指使的。這樣一來奴仆的責任就輕了,而處理葫蘆案的官員,則會把案件直接聯系到薛蟠身上,然后找薛家要好處。所以,薛家得到的信息是打死了人完全是薛蟠主導的,薛蟠是主犯。在斗毆中喊打喊殺,與故意指使殺人性質不一樣,而薛家對案件情節的認識,明顯比案件實際情況要嚴重得多,用現在時髦的詞語形容,薛家已經到了信息繭房里面。

對真實的案情信息,薛蟠自己理解有偏差;所有參與的家奴為了減輕責任而不說真話;賈家和王家想要算計薛家吃絕戶,也不會告訴薛家真相;馮家也愿意把薛家的責任說得更重;薛姨媽和薛寶釵作為女性,拋頭露面不易,外面的傳言多種多樣,讓人真假難辨;因此,薛家能夠聽到的所有信息,都是加重薛蟠責任的不實信息,薛家完全處于失實的信息繭房里面,根本認識不到薛蟠在案件中的真實責任。很多讀者簡單地跟著作者的明線去理解書中的邏輯,也被幽禁在了這個信息繭房里。

筆者是從業多年的執業律師,職業的敏感度給筆者帶來不一樣的視角,因為律師就是要善于從不同當事人、證人對一個事物的不同陳述當中,找到案件真實的邏輯線索??吹綍胁煌娜藢J案的敘述,就如看案卷一樣,筆者從其中的細微之處,找到了打開全書真實邏輯的鑰匙。

◇◇◇宗族械斗并非死罪

案件真實情況是,馮淵一方“去找拿賣主,奪取這丫頭”,主動打到薛家家門,且先動手去奪人;薛蟠購買丫頭的行為,在當時是合法的。馮淵之死屬于多人械斗,此類械斗屬于古代的宗族沖突或宗族械斗。這類斗毆群架,現在的法律是嚴格禁止和嚴懲的,但在明清時期,處理的方式是不一樣的,因為古代鄉間的自治是宗族自治,縣官不下縣。所以,雖然打死了人,但并不需要殺人償命,而且法不責眾,大多私了賠償,到官府那里最終也是賠錢了事。薛蟠與馮淵發生的沖突,是雙方都帶著家丁、奴仆的械斗,屬于宗族械斗!

類似案例有很多,比如光緒年間發生了新會陳、林兩家的械斗案。陳、林因為賭博發生口角沖突后,陳沖、天湖鄉等地的陳姓得知消息,立馬組織起來支援石咀。嶺背林姓寡不敵眾,最終被殺死五十五人,陳氏家族只死了三人。幸虧新會縣令彭君谷當機立斷,派兵前往鎮壓,才結束了械斗。雖然出了人命,但法不責眾。最終,彭君谷縣令以林姓多死亡五十二人為由,而讓陳姓賠償,一條命賠200兩白銀,此事也就告一段落了?!胺ú回煴姟笔侵袊糯粋€重要的司法原則,馮淵被薛蟠的眾豪奴打死,難以責眾,就是賠錢的事情。但因為死的不是奴仆而是鄉紳本人,當然想多要賠償,而不是一般的律例標準二百兩銀子。

此案成為宗族械斗的關鍵就是,群毆之下,具體是誰打死的馮淵說不清,原告也不能指認,而且馮淵之死也可能是多處致命傷導致,沒有具體的兇手;而且上門奪取丫頭一事是馮淵主導,薛家是被動地被馮淵打上門來,按照古代七殺(謀殺、故殺、劫殺、斗殺、誤殺、戲殺、過失殺合稱七殺)的規則,薛蟠肯定不是有預謀地故意殺人,也不是搶劫法場,更不存在戲殺、過失殺,而斗殺是需要薛蟠參與并動手致死,所以七殺對薛蟠都不適用,有可能適用的僅僅是薛蟠的家奴斗殺、誤殺。

書中還有一個關鍵點是,當時的讀書人對古代律例非常熟悉。明清時期,科舉考試要考律例,考場上要寫五個判決,因此,所有讀書人想要走科舉的道路,就必須熟悉律例。古代當官主要是升堂斷案,實質就是當法官,因此,若是以當時律例的視角來看葫蘆案,不被書中明線的信息繭房左右,讀書人的看法可能就不同了。

案件性質如果變成馮家人與薛家人的宗族沖突,為了買丫頭英蓮,他們兩家發生了械斗,馮淵帶頭動武,械斗中被眾人打死,具體是被誰打死的說不清楚,那么案件的處理結果就完全不一樣了,官府可以不管。薛家為啥認為薛蟠的責任重大,是薛蟠殺人呢?正常情況下,站在薛蟠的立場,他應當把自己的責任推卸得更輕才對。官員都在做什么呢?其實,官員就是要嚇唬薛蟠,要讓薛家害怕,然后向薛家要好處。薛家的身份是皇商,即使再有勢力,身份到底還是商人,終究難免被官員揩油。后來,薛蟠真的失手打死了人,也是薛家到處撒錢擺平的。

按照門子的說法,馮淵并不是被當場打死的,是抬回去三天后才死掉的,因此這里又有了很多回旋余地。不是立馬死掉了,人家就可以說是因為沒有買到丫頭,感情受傷害,傷心以致得病而死!以古代的醫療條件,三天后才死(現在應當可以救治過來),發生其他意外也是有可能的?;軅?,很多時候說不清,誰打的也不好說,所以官員要是真的想袒護薛蟠,即使是薛蟠殺了人,即便是薛蟠一個人干的,也有很多辦法替他推卸責任,比如說薛蟠第二次殺人就從斗殺變成了失手殺人。

在當時,打死和傷重不治,本身就有重大區別。即使放到現在來看,這兩種情況量刑也是不一樣的。一個是故意殺人,另一個是傷害致死,對故意殺人首選是死刑,對傷害致死首選是有期徒刑。葫蘆案是馮淵先動手訴諸武力,屬于有過錯,要從輕處罰?,F在類似的傷害致死案件,一般是判處十年左右的有期徒刑。所以,書中給薛家的信息是薛蟠殺人應當要償命,這本身就不對。

對傷害致死的法理邏輯,古代也一樣。例如,清朝律例里面記載有著名的扎傷致死案。此案發生于咸豐五年(1855),陜西司將高建因依謀殺律擬斬監候,但清朝的刑部批復認為:高犯扎傷孟效孔,借以泄憤,并無謀殺意圖;且當高眼見孟傷重進屋,卻嚇得跑開,并未追殺,可見他并無意將其殺死。孟效孔的死是因傷重所致,這與蓄意謀殺致死有顯著區別。所以,對高建因不能以謀殺律問擬,而應以傷害致死等處罰。(見《刑案匯覽續編》卷四)案件具體情節是高建因與孟效孔有矛盾,想扎孟效孔一刀泄憤,拿了一把小刀在孟效孔房門前,等孟一走出來,就上去扎了一刀,正扎在孟效孔脖子上。孟效孔轉身跑進屋內,高建因見孟傷得不輕,心里害怕,就跑開了。孟效孔因為傷勢過重,流血過多,隨即死亡。此案經過地方官審理,到刑部陜西司,再到刑部尚書,最后得到了批復,此一批復代表了清朝對該案件的態度,被收錄于典籍中。明清法律是律例,對案例的重視比現在還高。放到現在,此案也屬于最高人民法院案例匯編里面的指導案例。不過,對此案的情節,現在會認為刀是兇器,脖子是要害部位,這種行為屬于應當預見而放任結果的發生,是間接故意。間接故意,也是故意殺人,不過目前針對此類情節的故意殺人判罰也不是死刑。

◇◇◇各方訴求與案件法理

薛蟠案件雖然發生在賈雨村的管轄地界,但賈雨村是知府,下面還有知州和知縣,告到賈雨村這里,已經屬于上告幾級了。案件情節帶有宗族械斗的性質,所以有了運作的空間,各個官都不接。如果確實是人命官司,古代的各級官員必須管。賈雨村其實也可以與他的下級一樣,把案件推出去。賈雨村當時被門子阻止,接不接此案,有選擇余地。他倆于是來到后堂,賈雨村與門子商量了起來。

書中第四回寫道:

門子道:“小人已想了一個極好的主意在此:老爺明日坐堂,只管虛張聲勢,動文書,發簽拿人,原兇自然是拿不來的。原告固是定要,自然將薛家族中及奴仆人等拿幾個來拷問。小的在暗中調停,令他們報個‘暴病身亡’,合族及地方上共遞一張保呈。老爺只說善能扶鸞請仙,堂上設了乩壇,令軍民人等只管來看。乩仙批了:死者馮淵與薛蟠原因夙孽相逢,今狹路既遇,原應了結;薛蟠今已得無名之病,被馮魂追索已死;其禍皆由拐子某人而起;所拐之人原系某鄉某姓人氏;按例處治,余不累及等語。小人暗中囑托拐子,令其實招。眾人見乩仙批語與拐子相符,余者自然也不虛了。薛家有的是錢,老爺斷一千也得,五百也得,與馮淵作燒埋之費,那馮家也就無甚緊要的人,不過為的是錢,見有了這銀子,想來也就無話了。老爺想想,此計如何?”

依照門子的斷案方案,薛蟠的“活死人”身份算是坐實了,還要薛蟠族人和地方鄉紳作保,他想要“活”過來都難。此方案還照顧了賈雨村的想法,即給甄家報仇,嚴懲拐子。清朝對拐子實行絞刑,明朝對這種拐賣行為規定杖一百徒三年,實際上杖刑到八十基本上就把犯人打死了,即使不死,直接關在牢里,沒有養傷的條件,也必死無疑。門子建議對拐子實施誘供后再嚴懲的策略,也算是對惡人實行的兵不厭詐之計。

賈雨村對門子提出的方案有疑慮,所以他的回答是:先升堂審理,再相機而動。雨村笑道:“不妥,不妥。等我再斟酌斟酌,或可壓伏口聲?!睂ι冒讣膶徖砬闆r,書中寫道:“至次日坐堂勾取一應有名人犯,雨村詳加審問。果見馮家人口稀疏,不過賴此欲多得些燒埋之費;薛家仗勢倚情,偏不相讓,故致顛倒未決。”書里對案件的介紹,已經明確兩家告官的關鍵在錢,馮家要錢的訴求,并不是門子捏造的;賈雨村依據馮家訴求進行斷案,對馮家是公平的,怎么也說不上包庇薛家。當年對宗族械斗的處理,本來就是這樣的律例。只不過信息繭房中的薛家,對馮家的訴求和薛蟠案件的責任,都沒有做出正確的判斷。

馮家人應當知道,如果堅持要求償命,肯定也不是薛蟠償命,薛蟠沒有直接動手,償命的頂多是薛蟠的家奴;而且此案更符合宗族械斗的情況,古代宗族械斗,族長不會擔刑責。中國古代講殺人償命,這個“償”字很重要,只要有人來抵命,就沒有其他賠償了,與現在判了死刑還要賠償屬于不一樣的法理。中國古代的償命甚至包括誤殺。要薛家一個奴仆的性命,對馮家沒有任何意義;而薛家如果不賠馮家,只是用錢給自家的奴仆買命,宗族奴仆會爭相報名,因為大家相信來生和祖宗香火等,一個人償命,可以得到普通人家一輩子的家產。在本案中,一千兩銀子可以買三百畝土地,這在當時是一個富戶人家的全部家當。所以,此案馮家人選擇要錢!

我們再來細看一下案件的邏輯。薛蟠購買英蓮,在當時是正常的交易行為,因為古代買賣人口合法,他沒有強買強賣,交錢把人帶走,沒有過錯。葫蘆案在民事上的交易標的,法律上實際屬于誰呢?書里強調馮淵與拐子買賣在先,作者對賈雨村和薛蟠,都是用風月寶鑒的骷髏面照的,當然有所傾向。而真實的斷案,法律上被保護的不是馮淵,而是薛蟠。在買賣糾紛上,保護善意第三人和物權優先。薛蟠買英蓮是正常交易,不可能預知拐子事先還賣給了馮淵,而且標的與錢款兩清,交易已經完成,沒有變成無效的理由。對于馮淵而言,只能是拐子違約,拐子要賠錢。但馮淵當時交錢后沒有立即帶走丫頭,本身就應當預見到有對方違約的風險。類似現在的一房兩賣,誰完成了過戶,算誰交易完成得到房產,而不論是誰簽約在先。因此,馮淵只能找拐子算賬,不僅要讓拐子退還購買款項,同時還要賠錢,多賠違約金等。為啥一物多賣的交易認定,在法律上不能定為誰先簽約是誰的?原因在于簽約的日期可以與買主共謀毀約而倒簽日期,日期共謀以后,受害人難以舉證。因此,所有的司法認定規則都是誰完成交易誰優先,在都沒有完成交易的情況下,也是看誰履行約定義務在先,比如誰先付款等,最后才看簽約日期。

薛蟠沒有違法的地方,馮淵先動用武力,而且地點還很可能在薛蟠家里,此時馮淵沒有合法理由糾集人員到薛家動武奪取丫頭。若不是薛家購買拐賣的人非法,則薛家是合法的一方,被別人上門動武搶人,薛家就可以還擊。在當代,這應屬于正當防衛,最多是防衛過當的問題。西方國家規定,對自己宅院可以無限防衛,中國現在也在主張放寬防衛的尺度。在古代,也是薛蟠有理,只不過自古中國司法限制斗毆,對斗毆者誰傷重誰“有利”。此案若不論前情,僅僅按照古代的宗族械斗來看,馮淵也是主動挑事兒的一方,在官府定案上,也是要被多懲罰的一方。所以,按照律例判決,馮家能夠得到多少賠償,真的不好說;賈雨村給了馮家滿意的賠償,其實已經是馮家可以得到的最好的結果,只不過在書中的信息繭房中,薛家沒有認識到真實的案情和責任。就馮家對案件的訴求及訴訟結果而言,其目的都達到了。

◇◇◇薛蟠成了“活死人”

薛家在庭審當中的應對,看似是在耍賴,實際上是吃了大虧。這里面的博弈,我們要看清楚。

薛家家奴代表來到堂上,回答賈雨村的審問,上來就說薛蟠死掉了,就是準備把薛蟠變成“活死人”。顯然,賈家、王家對幫助薛家打理薛家逃走后在金陵的遺留事務,早就做好了預案,那就是要把薛蟠變成“活死人”,只等著賈雨村確認。而對怎么處理拐子,他們倒是不會太在意。嚴懲拐子,其實是賈雨村對甄家的交代,是甄家的需要。如果把拐子定罪,英蓮就是良家,薛家就不能把她當作奴婢,所以薛姨媽在沒有定案的時候,先讓英蓮跟著寶釵;等定案判了拐子的罪,薛姨媽立即公開辦手續讓薛蟠娶了英蓮,第二十九回中,去拜廟時,英蓮帶著自己專屬的丫鬟臻兒。

案件中,馮淵的家人要銀子不要償命,說明馮家人很清楚自己在案中所處的法律地位,很清楚要銀子才是利益最大化。根據賈雨村的判案,馮家的銀子要到了,馮家人對銀子的數量也滿意,訴求目的也達到了,肯定是贏了。當初,薛家人不愿意給銀子,但根據賈雨村斷案的結果,薛家不愿意給的銀子還是給了,也沒有少給,薛家輸了。薛家額外付出了巨大代價:薛蟠成了“活死人”,沒有了合法的社會身份,比原來輸得還多。早知道今日,當初多賠錢了結多好!案件最后結算下來,薛家不是大虧嗎?賈雨村怎么庇護薛家了?明明是葫蘆案暗算了薛家??!很多讀者認為馮淵名字諧音“逢冤”,所以葫蘆案是一個冤案,但筆者認為“逢冤”不是說葫蘆案是冤案,而是馮淵自己上門死得冤。另外,甄士隱的家人叫霍啟,諧音“禍起”,這個禍也可以有多重理解,不光是英蓮丟失,還有甄家著火。此案結果是,薛蟠成了“活死人”,難道不是薛家的禍嗎?賈雨村辦葫蘆案,應當也給自己埋下了禍根,他后來也被清算了。

事實上,葫蘆案并沒有了結,賈雨村雖然給案件銷了案,但用的理由是薛蟠已得了無名之病,被馮淵的魂魄追索而死。其禍皆由拐子而起,除將拐子按法處置外,余不累及……薛家無后了怎么辦?馮家人會盯住薛蟠,他回不了家鄉金陵了,只能在京城待著,也難以在官方場合露面。

薛家案子如此收場,原因在于薛家認為薛蟠可能涉及人命官司,這是典型的信息不對稱造成的。因此,我們必須仔細斟酌書里對案情的三段介紹。作者設下信息繭房,直接用信息繭房給讀者帶節奏,其實薛家人也是被帶節奏的。讀者若是對古代律例和抗辯不太了解,也會被書中的陳述帶節奏。書里說馮家人口稀少,于是回避宗族械斗的律例;其實薛家人口比馮家更稀少,薛蟠是獨苗,薛蝌是分房的親戚,看似構不成宗族。馮家去薛家搶奪丫頭也不是一個人,而是帶著一群奴仆,是奴仆雙方群毆。因此,葫蘆案就是兩家奴仆械斗,薛家的奴仆打死了馮家主人。而眾奴仆也是宗族里面的人,所以,葫蘆案非常明確地屬于古代律例中的宗族械斗,而且械斗還是馮家挑起的,馮家負有挑事兒的責任。薛家人不多,信息不通,家人與家奴、仆人立場不一樣,奴仆愿意把主人的責任搞重一些,這樣他們就不用頂著了;否則官府傳喚,薛蟠有身份,官府會客氣一些,換了薛家家奴,官府很可能會上刑。家奴當然不愿意被官府傳喚,所以薛家家奴也躲了起來,造成薛家處于信息繭房之中,對案件實情不了解。家奴肯定對薛姨媽講,都是薛蟠叫他們打死的,他們沒有責任,然后遠遠地躲了起來。因此,信息不對稱就很好理解了。

葫蘆案長時間沒有結案,是因為薛蟠、薛姨媽在信息繭房之中,得到的信息有誤,認為馮家不光想要錢,還想追究薛蟠的刑事責任,讓他償命。薛家沒有認識到案件屬于宗族械斗,而是認為薛蟠有殺人的刑事責任。薛家不對稱的信息是怎么來的?為薛家出面處理案件的人是誰?其實,賈家才是此案的操縱者,賈家人要借助案件狠狠地刮薛家人的皮。賈家人代表薛家不愿意多給錢,不僅僅是錢的問題,還有臉面的問題,這一旦成為慣例,以后對家奴等人的賠償也要多給。更關鍵的是,除賈家外,王家可能也會以此事拿住薛家,讓薛家吐血,慢慢漁利。薛家以前是紫薇舍人(中書舍人的別稱),屬于皇帝的親信文官,權力雖然大,但沒有世襲爵位的資格,后代已經階層滑落變成皇商出身,在賈家和王家有世襲爵位的家族面前,處于弱勢,是被漁利的對象。因此,筆者認為,在葫蘆案中,薛家人被賈家人暗算了。賈雨村把案件辦理結果寫信告訴賈家和王家,就是告訴讀者是誰在暗算薛家。四大家族不光互相串通和聯姻,也互相博弈和漁利,這才是古代中國社會的普遍現象。古代中國農業社會極度內卷,內部博弈極為激烈。

◇◇◇葫蘆案中,賈家和王家的黑暗訴求

薛蟠一開始準備躲在王家,但王家當家人王子騰被皇帝派了差出去了,于是,薛蟠躲到了賈家,薛家財富也藏在賈府中。當賈雨村判案時,“小人告了一年的狀,竟無人作主”,時間已經過去了一年,賈家已經圈定了薛家財富,下面就等賈雨村把薛蟠判成“活死人”,好對薛家吃絕戶了。所以說,一直是賈家在暗算薛家。

我們再分析,為何門子不讓賈雨村同其他官員一樣,不受理這個案件,把案件掛起來?其實賈雨村甩手不管,他似乎也可以找薛家撈一些油水。而賈雨村這么判,并沒有撈到油水,那么好處在哪里呢?好處就是滿足了賈家人的需要,可能還包括王家人的需要。賈雨村如此判案還要擔風險,以后萬一查實薛蟠還活著,就要擔責任。因此,其他官員不愿意判案,只把案件掛起來或推出去。賈雨村判葫蘆案,讓薛蟠變成了“活死人”,讓薛家財產在賈府藏匿,讓薛姨媽和薛寶釵失去了薛家財富繼承權,讓賈家人對薛家吃絕戶,讓薛蟠、薛姨媽、薛寶釵等人只能長期寄居賈府,背后的財富邏輯會在后面章節論述。

賈府為啥要圖謀薛家的財產?背后的原因就是賈家真的沒有錢了,財務一直緊張。在第五十三回中,不光寧國府烏進孝交來的田租大大低于預期,賈蓉還笑著告訴賈珍:“果真那府里窮了。前兒我聽見鳳姑娘和鴛鴦悄悄商議,要偷出老太太的東西去當銀子呢?!睂Z蓉的說法,賈珍給遮掩了過去,說是鳳姐私事,而實際情況就應當是賈珍所說“外明不知里暗的事。黃柏木作磬槌子——外頭體面里頭苦”。賈府的財務狀況,下一節我們將詳細地算一下。在書中賈府一直是財務竭蹶,把這個暗線理解了,書中很多邏輯也就理解了。

英蓮在葫蘆案當中是被拐受害人的問題,賈雨村娶了嬌杏之后回避的問題,以及英蓮是怎么魂歸故里的……此案還有更深的水,將在筆者的第三部作品中加以分析。葫蘆案讓薛蟠變成“活死人”,不僅影響全書的財富博弈邏輯,還影響了后來對薛蟠二次殺人后的處理,最終導致賈雨村倒臺。葫蘆案的幕后邏輯和影響,貫穿《紅樓夢》全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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