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微風滲入，一絲兒潮濕的，含著銹跡和腥泥味道的冷風從右耳邊的位置悄然滑過。

但他身體不能動。

透過擋風玻璃，淡紅色的半輪明月從陰森灰黑的樹梢上升起，空中曳動著蝙蝠和夜梟的暗影。

左邊，是一排建筑物。

一整片一整片的破爛窗口沒看見一盞燈光。

右邊，是一塊野草茂盛的草坪。

草坪的邊緣處，一前一后停放著兩輛巨大輪廓的怪車頭大卡車。

喘息片刻，鼻頭怎么發涼，就如同鼻尖上被人涂了一層薄荷汁——涼颼颼的。

鼻尖上散發出兩股味道。

奇特的香味，像是曬干的茉莉花燃燒后發出的味道。

但又有些刺鼻，如同把芥末和剁碎的新鮮蒜苗，放在碗里混合后，再加上蟄蟲的怪味。

他竭力想讓自己的身體動一下，無奈一點力氣都使不出來。

頭頂的車內小燈在頭頂亮著，車內儀表板上有一面用來裝飾的俄羅斯塑料小國旗，他還能看到自己身上穿著陌生的警服。

這是俄羅斯警察的警服，他認得。

媽的，真穿了！

警燈在車頂閃爍著。

突然，他聽到了密集的槍響！來自車外。

從草坪那邊跑來一個人，左手拿著一把電筒，右手握著手槍。

人影越來越清晰，那是一個壯實高大的警察。

他想繼續把眼睛睜開，卻再也堅持不住，合上眼。

這人一上車，先粗暴的推推坐在副駕駛位置的自己，不見反應，立刻在自己的臉上狠狠地扇了三個耳光！

“羅夜，你怎么睡著了呢？豬！”

————

羅夜，名字對上了三分之一，他此刻的全名叫羅夜.羅曼內奇.拉斯柯爾。

俄羅斯人的名字組合很拗口，自己的名字在最前，中間是父親的名字，最后才是姓氏。

別人叫你的時候，一般只會叫最前面的名字，只有簽字和正規場合才會把名字組合叫出來。

對方說的是俄語，中邪了，他能聽得懂，也能說卷著舌頭說話的俄語，他的俄式全名跳出來之后，意味著從一個世界跳到另一個世界的完美縫合。

然而這樣的出場方式是不是太拉胯，他此刻說不出話，也不能動，喉嚨被什么堵住了一般。

這人用顫抖的手拿起衛星電話，急急忙忙撥打號碼。

“我是庫爾斯克鎮警察局馬克副警長，緊急呼叫，緊急呼叫！我們在蒙米亞塞秘密實驗基地遇到麻煩事，我們撞鬼了！喂喂喂，說話，說話——艸！又撞鬼了！”

熱辣新鮮的耳刮子卻敵不過馬克副警長說出基地名字后來的電擊感。

任務的目的突然從腦海中冒出，就是這——2001年的蒙米亞塞秘密實驗基地。

但這個記憶也是一閃而過，再想，又是一片空白，他只能從另外的記憶中尋找基地的資料。

嘀嘀嘀的按鍵聲，馬克副警長在重新撥打電話。

“喂喂喂，報警中心，我是庫爾斯克鎮警察局的馬克副警長，我們出警遇到了緊急情況，我們在基地碰到了恐怖的東西，他在追殺我們！一個惡魔一樣的男人，他要殺死我們！警長塔基和其他警員生死不明，模范女警伊琳娜.謝克被抓！模范女警伊琳娜.謝克被抓，她很危險，她有被分尸的危險！她會是第六個女性受害者，該死的，他在追我，在追我————”

說話聲突然中斷，電話中傳來細小的微微的說話聲，應該是接線員。

馬克的聲音再次響起：“負責殿后的實習警員羅夜——被追上了，他被殺死了，喂喂喂——聽到沒有，聽到沒有，媽的！”

啪嗒一聲響。

羅夜聽到這個叫馬克警長的人摔東西的聲音，那應該是電話。

要不是電話沒電，要不是沒信號，要不就是故意掐掉電話，——不對，這個家伙要搞謀殺！

98123局的事情串不起來，這具軀殼的記憶碎片一片片跳出來，模范女警伊琳娜.謝克好像是他的小姨，年齡相差三歲，輩分不同，兩人都在庫爾斯克鎮警察局當差。

當羅夜從警車中醒來，一直到羅夜想起他穿越后的漂亮小姨，在一間詭秘的白色會議室內，一大群穿著灰色制服的人站在辦公室中間位置，緊盯著墻面上一塊大屏幕，羅夜的一舉一動都在屏幕上顯示著。

直到羅夜想起了模范女警的身份，屏幕頓時變成了空白。

會議室掌聲熱烈響起，經久不息，等掌聲停止后，三道紋道：“這是個了不起的成就！雖然有遺憾，但他真的到了2001年西伯利亞前蘇聯秘密基地。”

有個穿著黑色上衣的人問三道紋：“他為什么突然消失？如果程序正常，他會一直處在我們的監控之下的。”

所有人都穿著灰白色制服，只有他穿著黑色上衣。

“只要他在那個世界的記憶復蘇，他就不在我們的掌控之中了，現在看來這是個悖論。”

“你以前可沒這樣說過的，他什么時候能回來？”

三道紋糾結的很：“我說了，這已經不在我們的掌控范圍之內，試驗處于半成功狀態，也不知道他能不能想起自己的任務是什么，真不該給他做什么清除記憶的步驟，該死，真該死，這破壞了他最原始的源代碼，可能就是這步搞錯了，是誰幫他做記憶清除的！”

老梁：“局長，給他做記憶清除是你親自下的命令。”

三道紋懊惱的拍著腦袋。

穿著黑色上衣之人：“我們不能喚醒他在那邊的記憶，那就不能發出執行指令，他飄走的概率百分之九十以上，暗影物質將會丟失，這是個大麻煩，如果我們不能和他取得聯系，局長——”

“你有話直說。”

“我覺著，我們弄出了一個怪胎，信號突然中斷，我的判斷，記憶清除的步驟固然存疑，但也有可能是暗影物質搞的鬼，這玩意兒太詭秘，憑著我們目前的手段根本不了解其性能，和靈魂結合后，鬼知道會發生什么，會發生什么呢？”

會議室內，頓時鴉雀無聲。

————

警車內，就當這個警察解開羅夜的安全帶想要把他拖出車外的時候，他突然放棄。

羅夜聽到有急促的腳步聲向著這個方向跑來。

他判斷，車外的追擊者就是想殺馬克和其他來基地執行任務的庫爾斯克鎮警察局警察的人，或許就是令俄羅斯人頭疼的產品一號。

警車在轟鳴聲中向前竄出去！

dang！

警車像是撞上了石塊或者是小坎，車頭高高躍起，又重重落下。

劇烈的顛簸，竟然把羅夜的眼皮撬開了。

警車往前猛沖，他看到一閃虛掩著的，用鐵絲網做成的大鐵門。

哐當一下，鐵門被車輛撞飛。

前方碎石子和黑泥巴混合而成的道路扭曲而窄小，警車的發動機盡管吼叫的像要散架，但卻開不快。

警車急剎，羅夜的腦袋差點撞到駕駛前臺上。

檔位傳來咔嚓一聲響，油門吼叫著，但警車原地不動。

好了，檔位壞了，走不了了，一起死吧，癟犢子玩意，死前也得拉你當個墊背的。

但羅夜只開心了一秒。

車輛的正前方約二十米處，突然出現一個穿著黑色長袍像巨人一樣的男人。

寬大的兜帽遮住臉部，看不清楚這人的臉部，他緩緩的抬頭，一點點，一點點——

那是一雙猩紅發光的眼睛！

這貨極可能是產品一號，這是他的特征之一，眼睛紅色，晚上能反光。

我艸！

馬克警長和羅夜同時罵，羅夜的喉嚨中部像是堵著塊爛布發不出任何聲音。

馬克重新換檔位，倒擋，又是一聲尖銳的咔嚓聲，齒輪互相撞擊。

車輛迅速掉頭，輪胎在地上急劇摩擦發出吱吱吱的怪叫聲。

警車在森林中奔馳，而那個人——兔子國的草上飛絕技怎么在毛熊地界閃亮重現？

羅夜以為自己看花眼，那么大塊頭，行云流水，絲滑順溜——靠著兩條腿，這人居然貼著地面跑出蝙蝠俠在空中飛轉的屌炸味。

他輕松地再次擋在警車的正前方。

“我撞死你！”

警車的輪胎在地面摩擦，發出吱吱吱的怪叫，它往黑袍男人撞去。

男人鬼魅般的一個步伐漂移躲過，警車撞了個空氣。

警車急速轉彎，走上一條障礙物少的道路，車速提起來。

“啊哈哈哈，我甩開他了，我甩開他了!”

警車緊急剎車，男人第三次出現在警車面前。

嘭！

不等馬克反應，男人像大鳥一樣跳到車側，抓著一塊大石頭把主駕駛側車窗砸破。

石頭砸穿玻璃后又狠狠地砸在馬克警長的腦袋上。

警車沿著陡坡往下狂奔。

“你他媽剎車啊！”

眼底下，一道湍急的河流在瞳孔中逼近——

警車的左側撞在一棵大樹上，擋風玻璃整塊飛出去，羅夜從空蕩蕩的擋風玻璃缺口處跟著飛出去。

膨隆！

一個自由落體，他掉進了河水中。

就在他覺得自己快要淹死的時候，河水把他沖向淺灘。

他半個腦袋露出水面，臉孔朝天，身下是結實的河床。

腳步聲傳來，男人來到他身邊，羅夜仍然不能有任何動作，只能睜著眼睛用意念和這個人搏斗。

男人不說一個字，他的眼睛像兩朵燃燒的火焰。

他將電筒放在嘴巴里咬著，蹲下身，從身上掏出一個裝著紅色液體的小玻璃瓶，擰開塑料紅色圓蓋子，用一塊白色小棉紗沾上點藥水。

男人看著猩紅的藥水在棉紗上迅速擴散，呈現四片花瓣的形狀后，他送到了羅夜的鼻子前。

棉紗輕輕地放在羅夜的鼻子上，覆蓋著鼻孔，他聞到一股奇怪的香味。

對，就是剛才那股味道！

控制不住的睡意立刻襲來，二十秒后他昏睡過去，男人將棉紗從羅夜的鼻子上拿走，并扔進河水中。

他快步走向河邊的森林中，找到一個適當的位置，藏在一棵大松樹后靜靜觀察。

五分鐘左右，羅夜突然睜開眼，他能動了！

他站起來，從槍套中摸出槍，惡狠狠的朝著警車的方向而已。

馬克警長還沒死，傷了而已，扁癟的車頭卡著他的雙腳。

“羅夜，你想干什么？”

砰砰！

羅夜手起槍響，子彈從副駕駛的方向擊中了他的脖頸和太陽穴。

子彈射出后，怒火瞬間煙消云散，他整個人舒暢起來，就如同被堵塞的巨型堤壩所有閘門開閘放水，一瀉千里，四肢百骸有種說不出的登仙踏宮的奇異漂浮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