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成侯不為所動。
于他而言,他的妻子,僅有經年之前慘死宮闈,令他愛而不得了的一輩子的湄窈罷了。
至于滿京貴眷艷羨的那位,即便常年禮佛,也無妾室分寵的褚夫人,也只不過是他奉父母之命,不得不娶的太太罷了。
莫說是她怎樣看待他,即便是她所生的那雙兒女,永成侯也是絲毫不在乎的。
其實,去歲圣駕駕臨廣梁行宮之時,永成侯曾經是想過要順水推舟,將褚妙清送入后宮,以備自己所用的。
只可惜,他那個住在佛堂,不問世事的夫人,卻瞞著他向管家求情,請他看在褚妙清也是他看著長大的份兒上,令行宮的探子想個法子,斷絕了褚妙清的入宮之路。
結果,褚妙清在蘊瀾亭攔駕,險些令小皇帝順藤摸瓜,壞了他多年的部署。
還好那探子知道自己犯了大錯,自戕死了,這才沒有毀了他所有的計劃。
永成侯倏然笑了一聲,“之前春蒐盛會,便聞崔四姑娘為西戎賊人所劫之時有勇有謀,膽識過人,今日一見,果然如是,你自己尚且命懸一線,竟還有閑情逸趣關切不相干之人的死活,據我所知,我那女兒應當給你增添了不少麻煩才是。”
便如在府內之時,褚妙清也是那般討嫌的往他面前湊似的。
想法子除掉她倒是談不上,永成侯滿心皆是撲在為顧湄窈報仇之事上,哪里有閑工夫為了旁的人或事分心。
只是有了褚妙清這個黃毛丫頭,每日蚊蠅似的往他眼前晃,頗是令他厭憎罷了。
永成侯有些好奇的看向崔瑜問:“莫非崔四姑娘便這般確定,裴家那小子定然會為你拋卻身家性命,用千古罵名,換你平安脫險?”
親生女兒的性命他不管不顧,卻要死要活的為那自取滅亡的罪人報仇。
崔瑜已經懶怠與他多言,便自顧坐在原處養精蓄銳。
實則不是篤定裴昭定然會救她,而是她知道自己手無寸鐵,既打不過面前的這位永成侯,也不是殿外值守的那些兵將的對手罷了。
或許這座象征著權勢榮寵的永寧宮,真的又要成為她的埋骨地了。
前世之死,她可以恨賀恂;今生若亡,卻并非是裴昭的緣故。
或許她是真的時運不濟罷。
好在重生這一場,已然彌補了她許多遺憾了。
……
皇宮里面的肅殺之氣,隨著夜色降臨,愈是濃郁。
臨時駐扎郊外的兵營燭火通明,將士們穿盔著甲,枕戈待旦。
只是統領他們的人,卻并非是主將。
幾位副將圍攏在營帳之中,案幾上面擺著的地圖,已然由裴昭圈畫出了進攻皇城擒賊的路線。
蒼澤便拿出袖中書信,肅著臉展開在那幾位副將面前,解釋道:“小侯爺臨行之前,已然將宮內反賊可能的用兵之策成書與各位大人,永成侯雖反,可死士再多,亦不敵我數十萬將士,至于受反賊誆騙的守城將士,亦有人訴之真相,代為勸降,只請各位大人按計劃行事,待得平定褚氏叛亂,皇上自有封賞。”
有副將面露疑惑,“不知小侯爺現在何處?”
蒼澤一板一眼答道:“回大人話,小侯爺另有主張,此時約莫已身先士卒,潛入皇城探看了,若有變故,定會燃起信號,告知各位大人。”
幾位副將面上猶疑與佩服交加。
不愧是小裴侯,哪次領兵作戰,不是身入險境,不畏生死,只是戰事當前,卻少了主將身影……
還好有這書信上面所留的計策指引,總不算是沒了章法。
與副將們的猶有欣慰不同,蒼澤平靜的面容下卻是滿心的擔憂。
那永成侯既然要要挾小侯爺助他舉事,可知他自己的兵馬并不充裕,不過是暫時轄制了天子而已。
因而艱難的不是這攻城之戰,而是孤身潛入皇宮救人的小侯爺。
回京的兵馬甫一與京畿守兵開戰,永成侯便會知曉,他挾持崔姑娘的計劃失去了作用,這樣一個叛賊,裴昭又怎敢去賭,他會不會對崔姑娘不利。
昭平侯已盡大雍主將之責,裴昭也要去保護他誓要守護的姑娘。
崔姑娘的表兄說,反賊永成侯,是為替當年因著制造了巫蠱之亂而死的陶庶人報仇,那他把持了皇宮,又挾持了人,究竟會選擇何處作為指揮之所?
黑色身影疾速略過皇城金色的琉璃瓦,向著某處兵馬聚集之所而去。
不知何時,殿外響起了刀槍相接的廝殺之聲,有人匆匆進殿稟告,“侯爺,有人闖宮,屬下擔心此處會有危險,還請侯爺先行移駕。”
永成侯將崔瑜看了一眼,便問那人:“他們有多少人?”
那人躬身道:“回侯爺,現在僅有一人現身,屬下已經遣人四處查探,看他們還有多少兵馬埋伏了。”
永成侯渾然不在意的笑了一笑,看向崔瑜道:“看來崔四姑娘的命倒是沒有褚某想象的值錢,裴家那小子竟然只肯遣這寥寥小卒前來救你,只怕我先前與你的允諾要不作數了。”
他這便又轉向那稟事的人道:“區區幾個毛賊,如何便能令本侯倉皇逃竄?還不速速將之拿下。”
那稟事的人想起殿外身著黑衣之人的武功,不由面露難色,到底抱拳應了是,又請示道:“可要多調些兄弟,來此保護侯爺?”
永成侯觀他神色,面色稍沉,肅然道:“先將那人拿下,乾清、慈寧二宮要緊,不可令他們逃脫。”
竟然只要保乾清與慈寧二宮,且照他們的說法,這永寧宮之中,也并沒有其他特殊之人。
崔瑜倏然問道:“你竟然沒有遣人將陶庶人之子救出詔獄?”
永成侯意味不明的笑了一聲,只就著燭光,看著自己腰間的佩刀。
“所以……”崔瑜訝然道,“你此舉并非是為了將陶庶人之子扶上皇位?”
凱旋兵將若是知曉了謀反之人的身份與緣由,攻入京師之后,定然會有人直入詔獄,搜尋廢王身影。
可這人卻絲毫不關心廢王的處境。
永成侯摸索著刀鞘上面的花紋,淡然道:“湄窈之死,由廢王而起,先帝又負湄窈與我至此,我又為何還要扶持他的子嗣登上大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