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賣饅頭的，你家今天這饅頭做的行不行？昨天下午從這兒買的饅頭吃著發酸，惹得我孫子都沒好好吃飯！你讓我嘗嘗，味道沒問題再買！”。

吊三角眼大媽說著，便直接伸手去拿饅頭。

看到一只黑乎乎的手伸向自家的大白饅頭，劉向前大驚。趕緊抄起食品夾，在籠屜上揮舞兩下，裝作趕熱蒸氣的樣子，順勢擋住伸來的手。

“大媽您小心，當心燙著手！”，嘴上吆喝著，劉向前給自己的動作找了個冠冕堂皇的理由。

饅頭朝天擺了一個多小時，哪里還能見到一絲熱氣？不過情況緊急，劉向前也顧不上睜眼說瞎話了。

護住自家饅頭后，劉向前這才心有余悸地松了一口氣。

對面這位大媽的那只手，怎么說呢？總之是讓人看一眼就忘不了的那種。

用臟字來形容那只手，有些不太夠格，它的臟是一種能引人不適的臟。

從顏色上看，大媽那只伸來的手，黑的非常有層次感，譬如：指甲縫里的黑就比指甲蓋上的黑要深得多，對比明顯。手指肚上的黑，是另一種展現形式，陽光下它竟然能夠反射出斑斕的光點。手背上的黑，則給人一種粗糲感，灰黑的色塊間有道道裂痕，就像是長期缺水而龜裂的大地。原來真的有一種黑，叫做五彩斑斕的黑。

從形狀上看，大媽的手指短粗，手掌較厚，食指第一個關節處纏了幾圈醫用膠帶，膠帶邊緣卷起。這個膠帶圈很奇怪，明明黑黢黢的早已分辨不出原本的形狀和顏色，可一眼看去便能認出那是醫用膠帶而且它本應是白色的。手背上道道皸裂，分不清是因天氣干燥導致的起皮，還是常年不洗手造成的污垢堆積。

從氣味上……這個算了，劉向前不敢冒險……

言歸正傳。

吊三角眼大媽伸手被擋，又聽對面的小子滿口胡謅，氣急敗壞地質問：“賣東西不讓嘗，沒有這個道理！你還想不想做生意了？”。

嘿，您還知道講道理啊！到我這攤兒前，您講過道理嗎？

“小本兒買賣，是真的嘗不起！您如果真不放心，我早飯還剩下半個饅頭，拿來給您嘗嘗！”，嘴里說著去拿饅頭，劉向前卻不敢離身。手里仍舊揮舞著食品夾，擔心自己一不注意，這吊三角眼大媽手快直接去抓籠屜上的饅頭。

“誰愿意嘗你吃剩下的？剛才你給楊老頭兒嘗了一個饅頭，我都看到了！怎么？楊老頭兒能嘗，我不能嘗？賣幾個破饅頭都要看人下菜碟？”，或許是覺得自己好不容易占了一次理，吊三角眼大媽叉起了腰。

好家伙，感情這大媽剛才根本沒走遠，跑一邊躲楊大爺去了。暗地里，眼睛一直盯著這邊，隨時準備殺回來，給我一記回馬槍。

趁吊三角眼大媽收回雙手的空檔，劉向前迅速放下食品夾，搬起帶籠蓋的那摞籠屜放在露著饅頭的那摞籠屜上面。這樣饅頭完全蓋在籠屜里，劉向前不用煞有介事的假裝趕熱氣了。

“哪能呢！不給別人嘗，也得讓大媽您嘗！您等著！”，劉向前轉頭回店里，將剛才楊大爺沒收的饅頭拿出半個來。

本以為眼前的大媽會掰一小塊嘗嘗味道，沒想到她劈手把半個饅頭全部奪了過去。

您不是嚷嚷著不愿意吃我吃剩下的么，伸手干嘛，還全都奪走？

“你這手干凈不干凈？別家都用夾子夾的！”，嘟囔一句，吊三角眼大媽直接把半個饅頭塞嘴里。一口咬下近半，胡亂咀嚼兩三下，直接咽肚子里，也不嫌噎得慌。

劉向前看著吊三角眼大媽的吃相，被她的不要臉徹底打敗了。心里嘀咕，我這手可比您的干凈多了，瞧您那鼓鼓囊囊的腮幫子，可不像嫌棄我手上不干凈的樣子。

我還是太年輕，以為您說的嘗嘗只是嘗嘗，沒想到您所謂的嘗嘗是有多少吃多少。

“我們這是小本買賣，利潤很薄！掰開嘗一個，這一籠屜三十個饅頭就白干了，實在是不容易！我們家里人多，四個孩子，兩個老人，一家八口人全靠著賣點兒饅頭生活。”劉向前賣起慘來，希望能夠博取同情，讓吊三角眼大媽不要再折騰自己！

劉向前幾句話的功夫，對方便將半個饅頭吃完了。不先說味道怎么樣，直接嚷嚷：“饅頭賣這么貴，一塊錢五個還說利潤小，賣東西的就是會算計！劉黑子心比臉都黑！”

得，聽賈家大媽這話，自己一番賣慘表演給了瞎子看。況且您還不知道吧，老劉不止心黑，手還狠，打起自己兒子來都不手軟。

“面粉貴啊，從市面粉廠買的特等粉，比普通粉貴多了，普通粉蒸出來的饅頭可沒這么白。這店面還是租的，掙的錢一多半都交給了廠里做租金。”

“什么特等粉蒸出來的饅頭白凈，用的都是添加劑，吃了傷身體！饅頭做這么白干什么，吃到肚子里誰能看得見？小麥才多少錢一斤，你饅頭都敢賣這么貴？……房租，房租，廠里收了錢，喪良心的也沒見給職工發一發，都被上邊的人貪了！”，賈家大媽的嘴跟個機關槍似的，突突突個不停。

聽著賈家大媽叨逼叨，劉向前心累。

拿饅頭和小麥的價格比，干脆和種子的價格比唄，從種地的農民，到面粉廠，再到我們家饅頭店，一群人全圍著你轉，白給你干活！

千萬別和這種人爭辯，他們有自己的一萬種道理，反正都是賣東西的心黑，賺太多。

本想回句，“對對對，您說的都對！”，糊弄一下。畢竟無論什么樣的顧客，都是上帝的一員嘛！

隨即聽到，對面大媽把話題拐到飲料廠領導的作風問題上，不敢接話了。

自家還租著廠里的地方，一句話不對被傳到一些人耳朵里，擎等著被攆走吧！

“大媽您嘗了，今天這饅頭吃著怎么樣？要不要來幾個？今天早上剛出籠的饅頭，軟乎著呢”。等大媽叨叨累了止住話頭兒，劉向前開始推銷起來。

雖感覺對方真心購買的希望不大，可已經搭進去入半個饅頭。不再努努力，有些不甘心。“

賈家大媽嘴里的饅頭才咽下去沒一會兒，不好意思直接說瞎話，“今天這饅頭還成，可我媳婦兒昨天買的饅頭，晚上回家吃著發酸。你這饅頭，一會兒好一會兒壞的，不讓嘗以后買回去吃著再發酸怎么辦？”。

聽賈家大媽沒有瞎說自家饅頭的壞話，一直胡攪蠻纏的她開始認真講道理了。劉向前竟然有些感動，太不容易了，真的，我哭死好嗎？

心里升起了點兒希望，難道還真能賣出去幾個？

劉向前加碼道：“你以后都放心的買，回去吃著發酸的話，拿回來，我給您換，包您滿意！”。

賈家大媽聞言眼睛一亮，“真的，你說話能當家嗎？你這小孩兒可別騙我。等到劉黑子回來了，不承認！”。

“嗨！您直接來找我，我爸不給您換，我拼著被他打斷腿，也得給您換新的！”，劉向前恨不得拍胸脯了，想掙點兒這位大媽的錢太不容易了。

聽到這話，賈家大媽十分得意，卻沒有掏錢出來買饅頭。反而轉身朝著周圍的路人大聲嚷嚷起來！

“嘿，大家都來看啊，這賣饅頭的說，以后買了饅頭，回去吃著如果味兒不對，拿回來他給換，大家都來聽聽！”。

賈家大媽的聲音還是很有穿透力的，一時間引起了不少人關注。

“李家媳婦兒，你不是經常買饅頭嗎？過來聽聽，這小子說以后從他這里買的饅頭，如果回家里吃著發酸，拿回來，他給你換！”

“老趙，瞎轉悠什么？你也過來聽一聽！”

“嗨！那邊那幾個沒事兒干的，過來熱鬧熱鬧！”

又來了，又來了，劉向前是真沒想到吊三角眼大媽又來大聲嚷嚷，引人圍觀這一套。

心里直呼好家伙！大媽您是真的不經夸！剛剛我還在心里贊您講道理呢！

怕再出什么亂子，劉向前連忙說道，“大媽您小聲點兒，我還能騙您不成？”

吊三角眼大媽聽到這個更來勁兒了，回了一句：“怎么？你怕了？”，然后自顧自地繼續向路人招呼。

看著賈家大媽熱情高漲，不斷朝著認識或不認識的人嚷嚷，攔也攔不住，小劉無奈，只能繼續看她表演。

不一會兒，小小的饅頭攤前圍了五六個人。大部分是被賈家大媽點名喊來的，還有接頭閑逛，湊來看熱鬧的。

看熱鬧是人的天性，隨著人群聚集，吵吵嚷嚷，正有好奇的人們不斷地往攤位前湊過來。

路上有位提著公文包，身穿夾克外套，快步前走的中年人，聞聲也放慢了腳步朝攤位前打量。

劉向前沒想到這位吊三角眼大媽能釋放出這么大的能量，如果放任她這樣主導局面，指不定還會鬧出什么幺蛾子，得趕緊想辦法改變局面。

思忖了一陣，劉向前心說，為今之計，只能順水推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