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砰砰。
房門傳來三聲沉悶的敲擊聲,門沒有鎖,走廊的光透過門上下的縫隙,照進去一小部分,又很快被昏暗所淹沒。
蕭詩夜雨站在門口,按住把手將門推開一線,試探性地問了一聲:“徐執事,我們這邊已經準備就緒。”
慵懶的帶些沙啞的嗓音響起:“請進。”
得到了許可,蕭詩雨夜鄭重地推開房門,邁進一步。
房間沒有開燈,走廊明亮的燈光照在蕭詩夜雨的身后,將影子投在地上拉得老長,一直延伸到辦公桌邊,有些夸張的猙獰。
投在地上的影子不止一只,還有一名身材低矮的男子,正站在蕭詩夜雨的身后。
這位男子作為徐子凜的親信,沉默是他嚴加遵守的戒律,就像是沒有這個人,蕭詩夜雨都一度忘記他的存在。
正對著房門,和他們倆隔了一張辦公桌,徐子凜閉眼后仰著躺在椅子上,似乎是在小憩。他披在身上的單薄絨被蓋不住下面齊裝的鐵甲,黝黑的甲片正貪婪汲取著走廊的光線,使房間又黯淡了幾分。
身后的那名男子倒是不客氣,從蕭詩夜雨旁邊側身進去,徑直走到徐子凜前方幾步遠的地方,屈膝半跪,低頭行禮。
“大人,我這邊已經準備妥當,隨時可以起爆。”
聽見起爆一詞,蕭詩夜雨心生惡寒,縱然他知道全部的計劃,也以身入局,但緊捏了一把汗是難免的,叛逃這種事可馬虎不得。他趕忙將身后的門關死,封堵上了所有的光線,整個房間重歸伸手不見五指的昏暗。
忽有火焰燃起的聲音,溫和的搖曳著的火光,照亮著室內有限的空間,一盞油燈立在辦公桌上,有如微型的篝火,在半昏半明的墻壁上投下三人默然的影子。
靜靜地又過了一會。
徐子凜直起身來,綿軟的絨被滑落,身上的鐵甲全然展露,慵懶地伸完懶腰的片刻后,又被他一手抓過的風衣給蓋住。
隨手在風衣中掏出一枚命牌,命牌代表著執行科的最高權力,也幾乎代表了徐子凜本人。現在卻像不值錢的玩意一樣,被徐子凜淡然遞給了蕭詩夜雨。
“睡得很舒爽,夜雨你不用多睡一會嗎,等下可沒得睡。”
“徐執事,這是在叛逃,我睡不著。”
徐子凜振了振風衣,系好系扣穿戴整齊,拍著蕭詩夜雨的肩頭,從側面凝視他。
蕭詩夜雨些許緊張,他看著徐執事微亮眼眸中那一小塊白翳,只有在近距離才能發現它,像一根極細的魚刺,深深貫穿入他的瞳孔,在油燈的溫和下閃著凌冽的寒光。
“如你所說,那我們就開始各自的叛逃吧。”
接著他低聲向那個低矮男子一喝:“虛左,起爆要準時!”
“是!”
……
“獨斷專行嗎?”
不鳴端視手中的銀幣,依靠在墻上,他面前是空蕩顛簸的甲板,只有林宇搓著冰冷的手,在不耐煩地來回踱步。偶爾會在煩躁中抽出一眼,欲言又止地看向一臉茫然的不鳴。
“你有什么話想說嗎?”
林宇止住匆匆腳步,想開口說話,但不鳴搶了先。
“我是不是太過沒有魄力?不像是一個執行科的科長,優柔寡斷,帶領不了你們。”
林宇暗自地大吃一驚,雖說不鳴對一科的管理確實松散,但遠沒至于這么嚴重。他心想,一定是這幾個兔崽子,到了執勤的點,卻一個人影都沒有。
幾個月前,隨著神淵與山任務獲批,執行一科奉命成立,抽調了來自玄門執行部的精銳人手,并由空降執行部的不鳴來擔任科長。
剛開始大家都是單膝半跪在地,手按心臟宣誓服從不鳴科長的命令,莊嚴肅穆。盡管不鳴基本沒有指揮經驗,空有獨步無雙的天賦,大家也還是畢恭畢敬地,做得到命行禁止。
但一兩周的時間后,大家直接稱兄道弟,舉杯共飲,大聲叫著相見恨晚,對不鳴的稱呼,也從不鳴科長變成了鳴哥,雖然這群人中數他最小。
不鳴這個人就是如此,執行科的氛圍會全然取決于科長。相比于蕭詩夜雨紀律森嚴的三科,或者是霧帶領的二科,一科整體來說更像是,一群同班同學組建而成的學習小組,學習只是掛名,聚在一起玩才是重點。
但現在在甲板上的表現,說明這毫無疑問是一科的缺點,也是不鳴缺點的體現,懶散。
“鳴哥,你是絕對夠魄力的,兄弟們雖然平日里嘻嘻哈哈,但對你都是非常信服的。”
說著話的時候林宇左顧右盼,然而整個甲板上就他和不鳴兩人,連影子都沒有。
“不過這群家伙,也真的太沒有紀律了,遲到了二十多分鐘,放心鳴哥,我馬上就去把他們抓上來執勤!”
見科長沒有回答,氣氛有些沉悶,林宇打算接著安慰安慰他,也為大家說說好話道:“不過鳴哥你放心,兄弟們都是靠得住的人,我代替他們,向你保證,這種情況不會有第二次。”
不鳴知道林宇話語間的意圖,強顏而笑:“林宇你誤會了,我倒不是因為這件事困擾。我是想說……”
說到這里,他突然不知道怎么繼續說下去,在心中組織了許久的語言,也沒無法形容自己此時的心境,太過矛盾,太過猶豫。也許真如徐執事所言,他豁不出去又放不下來。
“我說不出來,還是算了,你趕緊去找他們吧。”
大家對他的希望有點高了,也許自己就是這樣沒有魄力的人,因此豁不出去,爺爺你能明白嗎?
待林宇走后,不鳴喃喃自語著道。
“我不夠格。”聲音有些酸楚。
“你不夠什么?”
徐子凜悄無聲息地出現在不鳴身側,突然的一句話嚇了他一跳。接著不由分說地,風衣下的徐子凜伸出一只手,拿過了不鳴手中的銀幣。
“你還年輕,不要妄自菲薄。”
不鳴顯得有點窘迫,他記得徐子凜跟他說過,晚上會來給自己上最后一課,可惜他來的不是時候,整個甲板就不鳴一個人……
直屬領導來視察,結果發現全曠工了,這怎么交代啊?
徐執事要是一皺眉,那執行一科全員都要遭重。因此不鳴覺得,還不如自己主動交代,先為那群家伙拿下狡辯權再說。
他支支吾吾的開口:“徐執事,那個,我們一科的兄弟們有點急事,剛才我叫他們先撤下去了,等一會就上來重新執勤,額……現在我一個人守甲板沒問題的!”
徐子凜沒有說話,淡然地笑著,轉過身子依靠在鐵墻上,在刺耳的風聲中,不鳴隱約聽到了金屬碰撞聲,但沒有去細想。
“他們被我攔住了,一時半會不會來的。”
嗯?不鳴楞了一下。
他是在說,是他不讓執行一科來甲板上執行的嗎?可這是為什么?自己又不好開口問。
不鳴總是覺得徐子凜難以猜透,他做事不會和別人透露些什么,誰都不是他的親信,每個人都是他手中的螺絲,釘在固定的位置上,不用去管自己到底是軍艦,還是飛機的螺絲,只有徐子凜知道全貌。
這不是一個領導的模樣,但是,卻符合不鳴心中,一位拂曉五重梟雄的模樣。而且,他看不透徐,徐卻每次都能點在自己心口上。
窺探人心,刺破天機似乎是他的看家本領。
回過神來,不鳴才發現徐子凜正盯著自己,他的目光深邃,低沉的聲音在尖嘯的風中格外的清晰:“還記得我說過,要給你上最后一課嗎?”
不等不鳴的回答,他伸手指向了甲板的后方,輕聲告訴不鳴:“現在開始上課,希望你能學到東西,找到真正的自我!”
忐忑在不鳴的心中炸開,他忽有不詳的預感,身后像是有刀子在抵著他,若是再不回頭,自己便會被一刀處決。
但這里是宮宇號,最強的徐子凜在自己身旁,這種事怎么可能會發生?
強忍著心慌,他沉穩地轉頭,順著手指的方向看去,明滅的閃電揭開了昏暗的面紗,理應空蕩的甲板上,赫然走著一群人,皆身著白皚皚的執行科風衣,再以風衣的帽子遮蔽面目,正靜默地朝著后甲板走去。
是一科的人嗎?他心中狐疑,睜大了雙眼,一一清數才驚覺有八道人影。
徐子凜伏身過來,壓低著聲音告訴他:“是終南人,三科共計六名狩海獵人,再帶兩名信徒,剛好八人。看樣子他們是要叛逃,你可不能讓他們跑了,殺了他們,做得到嗎?”
不鳴有過片刻疑惑,他臉上閃過一絲不忍,但隨即猛地拔出日淵,盛大劍氣凌于整個宮宇號上,強橫地止住那群人的腳步。
“嗨!”疾風大作中不鳴大喝:“站住!你們是執行科內勤的人嗎?”
這聲大喝奪得了那群人的注意,他們紛紛回頭看向遠處的不鳴,日淵的光芒照射過去,但兜帽下的臉龐被陰影遮住。
徐子凜點點頭,無聲地笑了一下表達了他的贊許,他沒有看錯,這家伙只有在急迫時刻才不會猶豫,即殺伐果決又有自己的判斷,但,真的只限于急迫時刻。
果決非常重要,他要是拔不出劍,被不忍所壓倒,徐子凜就會將他剔除在計劃外。不僅如此,他如果真的完全聽信自己的話語,拔劍就上,這仍然會讓徐子凜感到失望,沒有自己決斷的人,在鳴潮中也是徒然斷送生命。
那群人騷動了一下,傳來一陣模糊不清的交談聲,似乎其中有人在催促著他們繼續前進,他們又快步走了起來,朝后甲板奔去。
不鳴提刀想近,但那只隊伍中有一人留了下來,他不逃,反而漫步向不鳴走來,貼身持握的長刀隨步伐擺動,撩開了風衣的一角。這人的氣場絲毫不遜于不鳴的劍意,背著風,風衣舞動,兜帽緊鎖著面龐,黑沉地看不清。
不鳴扭頭看向徐子凜,眼神相當復雜。徐子凜還以為,他是想向自己請示命令時,不鳴開口了,他語氣森冷得讓人發怵。
“徐執事,請您護住宮宇號,我只能動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