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府將宅?對!老夫想起來了,那是北暮王府,但它不是在二十多年前就被夷為平地了嗎,怎么我又回去了?”
往日之影會遮蔽掉被抽取的記憶,但醒來后遮蔽便會消失,于是維澤在科舒威點醒下又想了起來,然而這只是暫時的,他一介平庸之人很難保證再一次跌入往日的北暮王府后還能記起。
“北暮王府燃燒的那個晚上,你也在場嗎?老實回答,這很重要。”
“老夫我……”
維澤猶豫了一下,眉毛和眼角在有些抽動,像是憤怒又像是凄慘,他將某些話壓了下去,只說了一句。
“問那么多干什么!老夫自有筆帳要和那王府算!”
科舒威清楚的很,在那天晚上有很多膽大貪婪的人,他們隨終南君主的軍隊一齊沖破了首都——北暮城,也一路劫掠進了北暮王府中。
而這全是因一紙屠城赦免令,連北暮王的國庫珍藏都被欽定,限時向天下人敞開,罪行一概不究,這從而吸引了無數的貪婪之徒如維澤,乃至于大有實力的境外游浪之輩,科舒威在這晚也見了不少。
北暮城,這個終南數一數二的大城市在一夜之間夷為平地,直至二十年過去了,此處依舊渺無人煙,傳聞偶有遠海的船只順途路過,于無風無浪的天氣,旅人們便能望見有數股縷縷青煙彌漫通天,他們說那是生靈涂炭的火再起,是帶著怨仇的余熱長久不散,在那片竹林陰燃。
既然是什么虛幻之地,又同在一個北暮王府,連時間線都無比貼合,科舒威不由得推測起來,也許無上意志會將所有被注視了的人,都一股腦地拉進一個地點,而非幻覺那樣因人而已?
那樣的話,科舒威說不定能在那里找到維澤,還能對他伸出援手保他不死,留下一條命在需要的時候為自己擋刀,做自己的“撐桿點”。
“對!撐桿點”
科舒威在腦海中默念了一遍這個詞。
這是裁決庭刺客特有的黑話,它可以指代援兵接應,也可以是純粹的耗材——擋刀之人,意有撐桿跳遠,借以完成逃生遠遁之意。
援兵接應不消說,一場重大的行動下來,往往裁決庭部署在外圍的刺客要遠多于真正負責行刺的人數。
而擋刀之人并非刺客,可能是被裁決庭離間成功的叛徒,也可以是外包的其他個人或組織。
但無論他們是被利益熏心,還是被算計入局,他們只需要在關鍵時刻為刺客搭上生命去擋下一刀,換取刺客周旋逃遁時間就行。
裁決庭的刺客向來如此,他們終究不是死士,可以不著護甲只攜劍去鋌而走險,卻不能沒有擋刀之人,不能沒有退身之路,組織也基本不會下發那些一眼看過去,就知道要以命換命,不存退路的行動。
歷代裁決庭高層都奉行一個觀點,干刺殺這一行,刺客的本事過不過硬有非凡的重要性,但策劃布局之人的水平則有決定性,因為他能保證刺客們有希望生還,要知道哪怕是維澤這樣的人,在斷頭財面前也得猶豫再三吧。
更何況是培養周期長達幾十年的刺客,若是一場行動下來死傷眾多,這樣的成本遠不是傭金壓得住的。
科舒威固然不懂布局,但預留“撐桿點”還是很有必要,執行科人多勢眾,倘若被圍攻,自己一人應對怕是沒有足夠的時間使出那前搖巨長的空間躍遷,但有維澤替死的話,自己就可以輕易逃遁……
“別在這里買關子,后生,你到底有沒有管用的法子!”
“那當然是有的,我估計著,也許我們會進同一個往日之影,前輩拖住時間就好,我自會找到您搭救。”
維澤將信將疑,幾番欲言又止,對他來說將性命托付他人手中,如同錢財只存在于借條上般讓人心慌。
“行了前輩,按我的經驗來說,往日之影發動都有較長的間隔,可能是受風暴鳴潮運行周期的影響,當下我們還是多多注意航向吧,可別撞到什么更強的海獸了。”
話音未落,科舒威所謂的經驗之談便被打了臉,那股極為奇怪的注視感再度被強加在身上,而且來得更加猛烈,似是為了報復先前莫名崩潰。
“媽的,沒完了是吧!”
科舒威疼苦低頭,雙眼閉得只留一縫,他在模糊的視野中看見鋼制地面被熔巖般的火燒了個透,然后又漸漸熄滅變幻成斑駁又覆灰的碎石子路,突然冒出的青石階道還有著雨后的濕滑,反映出層層疊疊的火光猙獰。
頭疼散去,果然他又在無上意志的注視下陷至那夜的北暮王府,風作熱浪打在身上,細雨連綿能數夜不絕。科舒威回頭尋去,沒有維澤的影子,只有殘破著火的游庭回廊在燒焚,躁動的高溫焰尖撩撥那些尸首升起黑煙。
又是一模一樣的情景,不斷炸響的烈火和風雨飄搖聲掩蓋不住死寂,曾經近百萬人爭先喪命的喧囂不存在于這個世界,徒留記憶中的北暮在燃燒,盡管科舒威已經不是那個一心要報復北暮王的年輕人……
他就著熱風將北地弧刀攥入土中,先是慵懶地舒展了自己那時年輕的身體,又認真地活動了關節,感受著、傾聽著處于巔峰狀態下的骨骼節節暴響,其中蘊含無盡的殘暴之力。
想到維澤那皺巴在一起,刻滿了恐懼的臉,科舒威就暗自發笑,什么黑影?什么命運之外的死亡?那光頭信徒不過故弄玄虛!
在這個往日的北暮王府,他科舒威才是真正的無上意志,那可悲的黑影才該躲藏起來!
一腳踢步,連著北地弧刀與它深陷的泥地一并掀飛,科舒威疾閃而出,于空中握住飛旋著的刀柄,橫跨過清水庭院,朝著楠木大門往左十來米處,蓄力一斬洞開了緊密砌筑而成的高墻。
然而,一道屬于孩童的,稚嫩未開的尖叫剎停了將要完成斬首的北地弧刀。
科舒威提刀揮揮手,無形的風吹散開磚石碎屑與塵埃,他這一刀瞄準的,是先前隔著楠木大門偷窺自己的黑影,并預測對方逃離的方向和速度而殺去。
可是……眼下碎磚片瓦間瑟瑟發抖著的,居然是一個七八歲樣貌的小男孩,他全然不是預想中一團模糊的黑影,科舒威甚至能看清他眼角因恐懼而掛著的淚水,和難以合攏戰栗個不停的嘴唇,這個孩子絕對是和自己一樣的活人。
這是怎么回事?他是誰?為什么能在這往日的北暮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