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云城。

夜過丑時，秀庭街人聲鼎沸，街市如晝。

這條坐落西市的古街長一百八十丈，寬七丈有余，一如既往的熱鬧喧囂。

若是撥開空中那層朦朧的光暈，可見街道燈火通明，行人如織，敞開的窗戶里盡是縱情嬉戲的男女，青石板鋪成的街道上踏過無數雙鞋靴，幾近可映出兩側閣樓秀色。

縱使風大如吼，也吹不散街上的酒氣，細細聞之，還能聞到女人家的胭脂香味摻雜其中。

素文純懷揣雙手，獨自穿過一座座熱鬧的妓館，在無數女人驚羨的目光中，徑直走進幻香閣的大門。

這座位于街尾的青樓高三層，名號荊州第一，十年間誕生五任花魁，是個連國主都曾數次光顧的地方，西門雄更是在此大醉五日，親筆題詞。

鴇母見著熟客來了，生怕招待不周，揮手斥退兩個上前迎接的女人，面朝素文純恭敬作揖，笑臉問道：“公子，還是老樣子？”

“唔！”素文純微微點頭，從懷里掏出五枚金銖放在鴇母手心里。

鴇母并不急著收下訂金，訕笑著道，“淑熙姑娘已恭候多時了，不過，還有幾位貴客先公子一步……”

“不打緊，都是我邀來的客人。”素文純一句話打消她的顧慮。

鴇母握住手心里的金銖，喚兩個更年輕的女孩到跟前，“來呀，引公子上淑熙姑娘房里去。”

這兩個女孩約莫十七歲，生得清秀嬌美，便是在眾多玉貌花容里也別具風格。樓里悶熱，她們只穿了一層薄薄的單衣，襯出凹凸有致的身段，引得男人們頻頻回頭張望，無比嫉妒素文純。

素文純摟住二人的肩，宛如得勝歸來的將軍，笑盈盈地從嬉笑人群里走過。

他與門廊把守的兩個打手對了眼神，行至后院轉角，忽然縮回手，讓兩個女孩自行回去。

陰暗幽深的長廊里無有一人，唯一旁池塘映照頭頂黑漆漆的夜空。

無人看見昏暗長廊里，素文純會露出何種表情。

哀怨的琴聲自門隙流出，他輕盈的腳步將琴聲踩在腳下，緩慢又有節奏，卻帶有重重心事。

長廊盡頭一盞血紅的蠟燭，照亮了三個方向。

琴弦被人按住之時，素文純的臉顯現在光亮里，一如往常那般，恬靜，優雅，自在。

他掀開掛在門上的竹簾，朝里面鼓掌的三個男人笑道：“抱歉，諸位，我來晚了。”

“文純兄來得剛剛好，這里尚有兩壇百年酒仙醉，可助你舞劍一樂！”春平君倚窗而坐，臉頰微紅，應是喝了不少酒，見到素文純便招手示意他坐下。

另兩人分別是出云守城大將皇甫祺、楚國安南刺史楊信。

幾人對作一揖，素文純并不急著落座，側臉望著珠簾對面的女子嘆息道，“可我錯過了淑熙姑娘的曲子呀。”

皇甫祺遞上一把鑲金寶劍，“那就要看純文兄有多大魅力，能讓淑熙姑娘再撥玉指咯！”

正欲上前斟酒的侍女見狀，識趣地躬身后退，無意中破開了珠簾一角。

從那塊掀開的口子里，可以看到一個蒙面女子端坐在琴臺之上，她一襲白衣，雙手有如細蔥撫住琴弦，身子亦單薄如翠竹，筆直立在對面，一聲不響。

她便是幻香閣的主人淑熙，。

傳聞此人是前朝大將軍之女，師從九州第一琴師歸雁，十指可奏天籟之音，亦可殺人于無形。

關于她的故事在貴族間廣為流傳，卻無人見過廬山真面目。

眼下二人近在咫尺，只需上前兩步，便可一窺天仙姿容。

素文純一把抽出寶劍，順勢指向珠簾中人，所攜劍氣劃開三串長珠，驚得座上三個男人臉色驟變，他卻回身躍起，婉轉手腕，畫出一朵漂亮的劍花。

淑熙會意，十指撥弄，急促的琴聲隨之響起。

三尺長劍似素文純右手的一部分，越舞越快，宛若銀龍翻飛，左右盤繞。

男人宛若翩翩落葉，足不沾塵，于方寸之間肆意揮舞，所過之處，習習生風。

劍若霜雪，周身銀輝，他手中的劍伴琴聲而動，銀花處處綻放，令人目不暇接。

豪氣干云爭舞劍，疏狂瀟灑欲作仙。

琴聲忽而緩慢，悠揚綿長，素文純手中長劍亦緩若游云。

在劍舞最引人注目的地方，琴聲戛然而止，素文純手上一推，長劍脫手，收入劍鞘。

皇甫祺看呆了，才發現自己還傻傻的握住劍鞘。

春平君用力鼓掌，身子前頃大喊，“文純兄之劍天下一絕，一絕啊！”

“淑熙姑娘的曲子亦是天上之曲！”楊信舉起空酒杯起身，將素文純迎到座位上。

侍女為四人斟滿酒，站到素文純身后。

春平君飲了一杯，醉醺醺地看一眼左右，而后低聲問道：“文純兄，可知今日為何我等會先到一步？”

“火燒到眉毛，三位急了！”

皇甫祺跟楊信互視一眼，齊齊放下瓷杯，雙手垂在膝上，又看向春平君，看樣子是不準備先開口了。

春平君拿過侍女手中的酒壺，為素文純倒滿。

“西門雄那條瘋狗，忍不住了。”

“可有確切消息？”

“探子說，他計劃在秋分夜里起事，先除去城里的眼中釘，再揮師北上直逼樂都城。那一日恰是問斬囚犯的時候，出動重兵，也不會引起國主猜疑。”

皇甫祺用力按壓膝蓋，從嘴巴里擠出幾個字來：“我們三個，都是前朝遺臣……”

“便是西門雄要拔去的眼中釘、肉中刺。”素文純替他說完了后半句。

“不錯。”三人異口同聲道。

素文純若有所思地看著桌面，似在醞釀什么。

春平君心急，一把抓過素文純的手臂，“文純兄請我三人過來，也為此事？”

眼下他已無貴公子悠哉游哉的氣度，一雙眼睛里滿是渴望。

另兩人同樣眼巴巴地看著素文純，渴望從他口中獲得一線生機。

素文純把手放在春平君手背上，“我與三位相交多年，必不能棄之不顧。眼下西門雄控制了出云四門，既然難以脫身，不如我們先下手為強。”

楊信倒吸一口涼氣，抬起手作了個砍殺手勢，遲疑道：“文純兄的意思，是殺了西門雄？”

此話一出，春平君跟皇甫祺連連搖頭。他們深知西門雄手下奇兵無數，蘇烈、蠱女、還有那個從未露面南蠻巫師，任何一個都不好對付，更何況此人防備頗深，根本近不了他的身，要殺了他，還不如插上翅膀飛離出云城。

素文純想到了什么，“若是三位肯幫素某一個忙，自會有人替你們除去心頭大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