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天門先是點點頭,又使勁搖頭。
“先前是,現在不是了。”
“哦?”
“還不是我爹要我繼承宗門大統,可我資質平平,根本不是幾位師兄的對手,只怕到時候會引得宗門打亂,招致血光之災,所以處處忤逆他,就被逐出山門咯。”
說到這里,張天門不由得為自己明智之選感到滿意,狠狠點了點頭。
“那你為何來到這里?”
“嘿嘿!下山四個月,兜里不剩幾塊銀子了,只好跟在一鏢頭手下打雜,順路就來到這里咯。”張天門走過去,背靠樹干,從懷里掏出一張油紙攤開,揀了幾顆糖果扔上去。
陳映雪接過褐色方糖,看到張天門把兩顆含進嘴里,方才捏了一顆送到口中。
這方糖由甘蔗熬煉而成,添了桂花,一觸舌尖便散發出酣甜。
陳映雪從沒吃過這么甜的東西,眉頭皺成一團,表情極為痛苦。
張天門看不到他的臉,自顧自地說,“要怪就怪我下山時沒多帶點盤纏,早知道把二師姐的首飾也偷來,加上我娘那份,興許能頂一段時日。”
看得出,他過慣了衣來張手、飯來張口的生活,毫無求生本領,全靠盤纏度日。
陳映雪隨意問道:“盤纏用盡,兄臺準備以何為生?”
“打家劫舍,劫富濟貧!江湖俠客,不都玩的這一套嗎?”張天門擦把嘴,扯下腰帶上的玉佩,扔向陳映雪,“對了,在下無以為謝,這塊玉佩抵押給你,記得明日到有來客棧找我,還我玉佩,我便請你喝酒。”
此玉晶瑩圓潤,內有虹光縈繞,分明是不可多得珍寶,卻被他隨意抵押出去,
敗家子德行,怪不得盤纏不夠用。陳映雪握著古樸寶玉啞然失笑。
遠處幾個漢子在呼喚,張天門趕忙過去,臨走不忘大喊:“記得,明日到有來客棧找我。”
陳映雪沒有回答。
現在他是幻香閣的龜公、白羽的仆人、陸離的救命稻草,哪有時間去找萍水相逢的浪蕩子喝酒。
他把玩手中玉石,想著這玩意估計能值不少錢,可惜落到那家伙手中,埋沒了。
“咳咳,撞上桃花了?”白羽假意咳嗽三聲,打斷陳映雪的思緒。
他低下頭,看到白羽雙手叉腰,趾高氣揚地吩咐道:“東西選好了,你帶回去!”
語氣生硬冰冷,儼然是傲嬌大小姐命令的口吻。
“好!”陳映雪收了玉石,翻身落地,對上掌柜笑成一條直線的眼睛。
“公子,這些都是白羽姑娘訂下的,您請過目。”
掌柜讓開身位,露出齊人腰的綢緞、十幾盒胭脂,和幾只精巧的雕花梳妝盒。
呵,這丫頭片子真把自己當牛馬使喚了。
陳映雪暗暗咽下一口唾沫,抱起沉重的物件艱難起步。
白羽還沒逛夠,在西市又逛了半圈,添了兩雙繡花鞋,又過了一個多時辰才想起淑熙該起床了。
陳映雪抱著沉重的物件,累得大汗淋漓,連走一步都搖擺不定,肩膀酸痛得要從身體上掉下來。
好不容易回到幻香閣,樓里雜役也不上前搭把手。
十幾個打扮妖艷的女人見了他,一陣交頭接耳,躲在團扇后竊笑起來。
他知道女人們在說自己壞話,連身份最低的雜役也沒把自己看在眼里,稍有地位的鴇母又哪會給自己看好臉色。
在眾人嘲笑的目光中,陳映雪一聲不吭,抱著比自己高的布匹香料走進后院,將所有東西一一放進淑熙房里。
不等他休息片刻,白羽指著屋頂命令道,“前幾日姐姐聽到貓叫,你上去把它找著,丟到別處。”
陳映雪揉了揉手臂,瞇著眼睛往上看。
頭頂驕陽似火,熾熱無比,整個出云城就像燒開的磚窯,連樓里養的狗都知道躲在陰涼地乘涼,貓又怎么會藏在房頂上?
醉翁之意不在酒,白羽分明是故意刁難自己,要曬曬自己的“脾氣”。
白羽見他表現為難,趕忙催促道,“那貓連日叫喚,害得姐姐都吃不好飯,若是不能趕走它,只怕你也吃不上飯。”
陳映雪只得答應下來,一步跳上屋頂,在發燙的瓦片上找不存在的野貓。
自回到幻香閣,他連一口水都沒喝,在大太陽底下暴曬一陣,眩暈感很快罩住頭皮,眼前冒出白星星,井然有序的瓦片變得模糊,甚至開始晃動。
他跪坐在瓦片上,穩住身體,深吸幾口熱氣,靜心御炁,腦袋好歹清醒了些。
“你到底是蠢還是傻呀?那里找不到不會換個地方嗎?”白羽喝著酸梅汁,在屋檐下沖陳映雪大喊。
“好。”陳映雪木癡癡地答著,一條跳出三丈遠,落在淑熙屋頂。
這里同樣沒有野貓影子,但有兩塊瓦片被翻開,背面被人用刀刻下一道十字圖案。
陳映雪響起陸離說過,江湖上一切盜賊踩點后會留下一些標記,想必這后院已經被不知名的盜賊看上,前幾日貓叫便是盜賊假扮的。
一計涌上心頭,陳映雪朝底下大喊,“白姑娘,我看過了,四處都沒有野貓,怕是不見了。”
“沒用的東西,下來吧!”白羽知道貓不會藏在樓頂,只是無聊想使喚他而已。
“哎!”
陳映雪比白羽想象的還要順從,面對她人冷嘲熱諷,一點脾氣沒有。
他越是好脾氣,白羽越是生氣,轉頭叫王婆婆端來一盤剩菜、丟兩個窩窩頭給陳映雪,算是午飯。
陳映雪嚼著窩窩頭,卻不吃剩菜。
“放心吧,樓里的姑娘干凈著呢,吃一口不會染病死掉的。”
陳映雪充耳不聞,背靠墻壁,神情專注地看那本破書。
“看看看,遲早把你看死。”白羽咒罵一句,幾步上樓,“砰”的一聲關上門,沖樓下大喊,“今兒沒我允許,不許出門,也不許上樓來。”
陳映雪默不作聲,眼睛從書頁上抬起來,對上湖對面的屋子。
這方素雅的庭院,倚主樓而建的兩層樓閣平平無奇。
二樓兩間房,除去白羽占住一間,另一間上了鎖,從未打開過。
一樓應十分寬敞,可窗戶緊閉,無從得知其中格局。
他知道有人住在里面。
一個身份高過白羽的女人,從未露面,整座院子卻都是她的味道,從感受到氣息上,可以判斷出對方也是習武之人,而且修為了得。
到底是什么樣的盜賊,會想不開來偷她的東西?
陳映雪搖搖頭,目光回到書上,在腦海里一遍遍重復書上所記招式。
短短幾日,書上口訣心法他熟記于心,一招一式都在腦海里刻下深深的烙印,今早御炁,能明顯感受到體內澎湃的御炁找到了疏通口,只是還有不少堵塞之處。
他合上書頁,在腦海里將秘訣與刀法連貫起來,似乎窺見了灌炁于刀的技巧,于是臉上露出舒心的笑容。
腦子里走完這一遍,已過去三個時辰,外面說話的聲音多了許多。
王婆婆帶一個二十出頭的小雜役過來,斜眼看一眼陳映雪,晃著手帕,慢悠悠地說,“樓里人手不夠,你就跟小李到后房去忙著吧!”
陳映雪看一眼小雜役,這人生得蕭條,活像一根竹竿。
他點點頭,將木匣藏在狗窩頂上,跟小李繞過大堂,進后房忙活。
太陽落山,進樓喝花酒的人便多了。
姑娘們化好妝,站在堂口迎接一撥又一撥客人。
后房里炒菜的、端盤的、刷碗的忙得團團轉,累到失去說話的興致。
陳映雪蹲在最不起眼的角落里,小身板被堆積如山的瓷盤淹沒,無人在意他。
他豎著耳朵,憑借超乎常人的聽力關注樓上樓下的聲音。
酒客狂言、女人嬌笑,雜役們小聲埋怨的聲音,全都匯進雙耳。
這些都不是他關心的。
過去半個時辰,他終于聽到一串輕盈的腳步。
聲音從樓頂傳來,動作輕快,轉瞬即逝,比貓步更難捕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