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善長將手里的一截紅薯秧苗放下。

“這東西，長得那么快？”

胡惟庸點頭，“學生的人說了，只是七天，便長了一大截，而且這東西頗為奇怪，選一處截斷了，栽到土里，還能繼續長！”

李善長臉上露出一絲驚嘆。

“若是如此，恐怕那小兒當真是可以種出糧食的！”

胡惟庸沒有說話。

沉默了一會兒，李善長嘆道：“惟庸啊，你可知道我為何如此？”

也不等胡惟庸回答，李善長自顧自說道：“呵，那陳友諒性情殘暴，胸無點墨，更無謀略，養了一個兒子卻有天資。”

“當年，老夫就聽說這人是陳友諒軍中的一個異類，不單是軍中異類，在陳友諒兒子當中也是一個異類！”

“陳友諒的其他兒子，和陳友諒性情如出一轍，偏偏這個陳理......”

“老夫聽說，在陳友諒軍中，此人頗有遠見，堅持以嚴治軍，以德治民，他，很得軍心，也得民眾愛戴！”

李善長臉上帶著一絲凝重，“當時，老夫就跟上位說，陳友諒，不足為懼，其子陳理，乃是大患！”

“為何？”胡惟庸不解。

“陳友諒雖號稱百萬大軍，但其軍卒多是烏合之眾，其暴虐不下元兵，盡失民心；我吳軍雖然勢弱，但上下一心，雖敵有百萬但不足懼。可那陳理......”

“他在江州一帶廣施仁政，口碑很好，雖然手中沒有兵權，可......”

“你還記得江州之戰時，咱們吳軍死了多少人嗎？僅僅江州一地損耗，幾乎占了這些年的一半！為何？因為江州之地全民皆兵！”

“不但有陳友諒的十萬大軍，更有江州數十萬百姓！”

“他們和陳友諒大軍共進退！”

“你說，能將小小江州經營得如此的人，怎能不是大敵？”

胡惟庸驚道：“他那時不過十多歲，何來這般能耐？”

“哎，這就是老夫擔憂的！”李善長嘆道，“此人看似年幼，但是行事老道，城府很深！”

“前些日子，老夫與他見過一面，那人......說話滴水不漏，哪里像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年？”

胡惟庸沒有說話。

“所以，他必須死！”李善長冷冷說道，“他活著，對我們沒有好處！”

胡惟庸依舊沒有說話。

“準備的事情，怎么樣了？”李善長沉默了一會兒，問道。

胡惟庸低聲說道：“準備好了。”

李善長點點頭，笑了一聲，“我就要看看，若是他們辛苦了幾天的東西，都沒了，會如何？”

胡惟庸猶豫了一下，道：“可若是如此，會不會誤了軍中大事？通州那邊可是急需糧草的。”

李善長轉頭看了他一眼，道：“不會，通州的糧草，已經解決了！”

相比通州，應天府并沒有受到蝗災的影響。

在朱元璋拿下應天府之后，便將之作為大本營苦心經營。

經過幾年的發展之后，倒也算是平安穩定。

但，并非所有人都能吃得飽。

應天，六合縣城外。

這是一片貧民區，和后世的貧民窟差不多。

沒有什么像樣的房屋。

基本都是用幾根木頭胡亂地搭的棚子。

棚子上，是一些枯草。

棚子凌亂，周圍到處是污濁的泥水，和污穢的排泄物。

棚子邊上，一些眼神呆滯的老人孩子依偎在一起，好似木頭一般。

這里，沒有什么生的希望。

吃著上頓沒有下頓。

家里年輕力壯的小伙子要么出去干苦力，要么就干脆跑出去尋找其他的出路了。

整個區域，死氣沉沉。

一角。

有幾個比較大的棚子。

棚子里，聚集著幾個衣衫襤褸的漢子，三四十歲。

一個個皮包骨頭。

眼睛卻冒著精光。

“你看清楚了？”一個胳膊上綁著破布的漢子，等著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眼睛里似乎要冒出火來。

這破布漢子雖然瘦弱，但可以看出以前的他，身子骨倒是結實。

胳膊上的肉都塌下去了，可肌肉還鼓囊囊的在。

這讓他的胳膊看起來很畸形。

對面，那少年點頭，“看清楚了，好幾畝地，都是綠油油的苗子，叔，那苗子肯定好吃！”

周圍的幾個漢字呼吸猛然粗重起來。

吃！

對于他們來說，誘惑莫大焉！

破布漢子也心動了。

都他娘的幾天沒吃飯了。

不過，那里是官田，是幾個將軍的地......

“有兵嗎？”破布漢子舔了一下嘴巴，問道。

少年搖頭，“沒有，只有三百多個種地的！”

“嘿嘿！”另外一個漢字咧嘴一笑，焦黃的牙齒看起來散發著貪婪的光芒，“三百個？咱這里可是有八九百！怕他們？搶了他娘的！”

破布漢子想了下，最后一咬牙。

“干，搶他娘的！”

眾人的喉嚨里都發出了一聲嘶吼。

“都他們活不下去了，搶！！！”

若是再不吃東西，他們這些人，必死！

破布漢子伸手示意大家安靜。

“大家要是信我錢老三，就先聽我說！”

眾人都安靜下來。

錢老三道：“咱們是搶吃的，不能傷人！”

“搶吃的，便是將來大王追究下來，咱也有說頭，可若是傷了人，就不好說了！”

一個漢子卻是不贊同錢老三的說法。

“錢老三，你說的，咱們懂，可若是那群人動手怎么辦？咱也不能站著讓人打吧？”

其他人也紛紛開口。

“就是啊，他們要是動手，咱就搶不到了！”

“人都死了，還不讓還手嗎？”

“憑什么不讓咱活？”

......

瀕死的人，什么都不在乎，也懶得想那么多。

這些人的戾氣，也最容易點起來。

錢老三狠狠瞪了方才說話的那人一眼。

“不是不讓你們反抗，是盡量不要傷人，是，咱們是活不下去了，可就能打人傷人？”

“若是傷了人，就算你吃飽了又能咋樣？被抓了砍頭？就他娘的為了吃一頓？”

眾人安靜了。

錢老三低聲喝道：“都聽好了，都給我盡量忍著別動手！搶了秧苗，就走！”

“誰他娘的要是動手傷了人，自己承擔后果去，到時候別跟咱哭委屈！”

眾人沉默。

“別他娘的愣著了，去了，叫上能動的爺們兒，晚上動手！”

眾人散去。

錢老三將之前反對他的漢子留了下來。

“吳老二，聽說你家還是有糧食的，你也去？”

吳老二一愣，臉色有些慌張。

同時棚棚里的人，所有人都沒吃的，他吳老二卻有......

這事要是讓那些鄰居兄弟們知道，還不拆了他的家？

“錢老三，你別胡說，咱哪有糧食？要是有糧食，咱會餓成這樣嘛？”

錢老三冷冷地盯著吳老二。

“有沒有，你自己心里有數！”

夜色下。

一萬畝的大棚好似戰場上一座座帳篷。

李老拐和幾個老兄弟坐在田埂上，得意地看著。

“明天就可以開始種了，我是真等不及了要看看這東西到底能結出什么果！”

幾個老兵也都嘿嘿笑著。

突然，一個人猛然站了起來，對著遠處的黑夜大喊。

“什么人？”

“站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