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云壓城，大雨滂沱。

崔府門前，幾個小丫頭披著蓑衣，手忙腳亂地收著地上的果脯。

“這什么破天氣呀，雨說下就下！”

“可不是嘛，東西全糟蹋了！”

有眼尖的丫頭瞥見前頭有人匆匆走來，斗笠一抬，是郡守府的王婆子。

“丫頭們，你們家表小姐呢？可是生病了？”

幾人疑惑：“表小姐？表小姐不是去……”

“王婆子！”

采蓮撐著傘，小碎步跑出來，賠笑道：“我們表小姐臨出門前突然暈倒，府里頭亂成一團了！我忘了遣人去向夫人說一聲，還麻煩你親自來一趟！”

“原是這樣，那許姑娘現在還好吧？”

采蓮：“找大夫瞧過了，沒什么大礙，現在已歇下了。”

王婆子點頭：“如此夫人便放心了。”

采蓮嘴上告罪，將人送出去一段路，轉身見幾個丫頭還杵在門口，嚴肅道：“表小姐這段日子身子不適，你們說話做事都用心些，明白了？”

“……是。”

交代完這些，她才撐傘進去，背影很快便隱進雨霧中。

……

德鄰院里，老太太神色焦灼，見采蓮回來，連忙起身：“如何？可交代好了？”

采蓮點頭。

“奴婢去時，那王婆子正好到門口，幾個小丫頭險些多嘴，還好奴婢及時攔下，說表小姐突然身子不適，把人送了回去，回來路上也都交代好底下人了。”

“好好好……”老太太扶著桌子顫巍巍坐下，對下首哭得慘兮兮的丫頭道，“你先別急，這到底怎么回事，你仔仔細細給我說一遍。”

“……”秋梨抹了把眼淚鼻涕，“小姐和我們……”

一個多時辰前——

擁堵的清水街上，許歡顏掀起簾子一角：“我記得后街有條小巷，可以直通郡守府，丁叔，我們掉頭走那邊吧？”

外頭利落答應，馬車調轉駛入巷道。

無人注意的陰暗拐角處，兩個蒙面大漢對上眼色，悄悄跟了上去……

馬車在顛簸的小道上緩緩行著，許歡顏盯著車簾神游天外。

變故來得猝不及防。

驀地，車頭似乎收到一股巨大的沖擊，連帶著整個馬車都往一側掀去。

“！！”

許歡顏毫無防備，連尖叫都未來得及發出，整個人就重重砸在車壁上。

“……”

眼前光影明滅，恍惚間，她仿佛看見車簾被人掀開，來人蒙著半張臉，眉眼深邃，不似漢人。

……

江都城外一處客棧，小二提著幾個茶壺從廚房出來，瞧見兩個異族人扛著兩個麻袋進門，連忙迎上去。

“兩位客官，吃飯還是住店？”

那兩人低語幾句，用生澀的官話道：“兩間上房，住一晚。”

“好嘞！”

他騰出手想幫忙，兩人卻后退一步，一臉警惕。

“……”

小二干笑著收回手，在褲子上蹭了蹭：“客官樓上請！”

……

“阿喀達，我還是覺得別呆一晚，趁早趕路要緊。”

房間里，兩人將麻袋放在床榻上，坐在桌前喝水。

“就一晚而已，”阿喀達擺擺手，“連夜趕路不安全，萬一碰到大祭司的手下，憑我們倆，可沒法保證她們的安全！”

叫巴察的人還是擔憂：“那她們萬一逃跑怎么辦？”

“怎么可能！”阿喀達哈哈大笑，“南越的姑娘最是嬌氣，剛才在馬車上撞了一下就暈了，哪里有膽量和力氣逃？”

“……”

“行了巴察，放輕松點！”阿喀達拽著他起身，“走，我們去隔壁喝酒！”

房門吱呀打開又闔上，屋子里一片寂靜。

那方床榻上，一個麻袋悄悄動了動，不多時，一顆腦袋從麻袋口探出來——

許歡顏從麻袋里鉆出來，無比慶幸那兩個人沒有把她的手也捆起來。

她活動了下手腳，迅速解開另一個麻袋，就見春棠秋梨已經醒了，只是手腳皆被綁住，動彈不得。

許歡顏挽起袖子幫她們松綁。

“小姐，”春棠神色緊張，“他們是誰啊？為什么要綁我們？”

秋梨壓低聲音提醒她：“小點聲，別把他們再引來了。”

“秋梨說得對，我們先逃出去再說！”

許歡顏環顧四周，走到一扇開著的窗邊。

“小姐……”春棠捂嘴，“我們該不會要從那里下去吧？”

“沒辦法了，”許歡顏面色凝重，“別怕，下面有干草堆，應該摔不死。”

“……”

春棠知道摔殘廢也比被外邦人虜去好，遂咬牙靠近窗邊。

秋梨攔住要動作的許歡顏：“小姐，我先吧，我在下面接著您！”

說著她爬到窗沿上，扭頭，閉眼，一鼓作氣跳了下去。

下面傳來重物掉進草堆的聲音。

很快，許歡顏聽到秋梨的聲音：“小姐，快下來！”

她深吸口氣，踩著春棠的手翻上窗子，只是剛跨過一只腳，就聽見外頭走廊傳來嘰嘰咕咕的說話聲。

人來了！

兩人俱是一怔。

情感戰勝了本能的恐懼，春棠幾乎是下意識地，把許歡顏推出窗外。

“小姐快走！”

“！”

許歡顏還沒反應過來，就一頭栽進了干草堆里。

秋梨手忙腳亂地把她扒出來：“小姐快點！”

許歡顏衣裳凌亂，也顧不上渾身劇痛：“春棠，春棠還沒下來！”

“來不及了小姐！”秋梨往樓上看了一眼，咬牙道，“我們先走，再找人救她！”

許歡顏被秋梨扯著往前跑了幾步，依稀能聽見樓上男人的咆哮和桌椅倒地聲。

“……”她掙脫秋梨的手，心中有了打算，“秋梨你自己跑，他們的目標是我，不會追你，你快回府報信！”

“小姐！”

“秋梨！”許歡顏看著男人快要繞到院子里的身影，推了她一把，“我們能否平安，全系于你了！”

……

“小姐說那賊人不會傷她，讓奴婢快些跑回來報信……”

德鄰院里，秋梨飛快地把事情講了遍，眼眶紅紅：“可是現在，她們不知道還在不在客棧里……”

“……”

“老太太！”

采蓮扶著臉色蒼白的老太太，替她順氣。

“老太太莫急，既然已經知道他們落腳的客棧，派人去問，總歸會有線索的！表小姐現在只能靠您了，您可千萬得挺著啊！”

“……我知道，”老太太放在胸口的手微顫，“這件事要瞞住了，不能透一點風聲出去知道嗎！”

未出閣的女兒家被虜走，不管有沒有出事，在旁人眼中，都是不清白了。

她腦中閃過各種對策：“……采蓮，把我出嫁時那副頭面收好，我親自去一趟郡守府……”

她年輕時同郡守夫人也算閨中密友，此番……也只能拜托她派人出城，悄悄去尋許歡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