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周潔推門進來，打斷了辛意繼續往下說的興趣。李菁宜也不再多問，等著周潔去續話題。周潔見倆人站在那里賞畫，應當有所進展的，便先羨慕似地道：“阿菁，你賺大發了，能讓辛老師陪著你欣賞古畫。”

“哪里，今天是我受益匪淺。”辛意反替她說起了好話，“周老師這次是招對人了。”

周潔‘心知肚明’辛意對李菁宜的夸贊，順勢給足了面子道：“辛老師慧眼識珠，從不會看走眼，那以后阿菁就留在我身邊吧，好好培養。”

辛意只是笑笑，沒再接話。而作為當事人的李菁宜驚訝地看著他們兩人在一笑一答間，安排好了自己的工作。她仿佛成了一個關系戶，僅憑著辛意的三言兩語，就拿到了特權。可她并不想要依靠他來獲得機會，如此一來，她便又欠了他一個人情，令她的處境更覺尷尬。

誰知辛意接下來說的話讓她的人情越欠越大，“關于這次展覽和講座，我會考慮參加的。麻煩李小姐明天能來詳細講一講關于講座的主題和展覽計劃，我好早做準備。”

周潔早樂得合不攏嘴，立即替她應承了下來，“沒有問題，沒有問題，以后阿菁就專門負責對接辛老師這邊的工作需求。”

李菁宜仿佛有種被當場賣掉了的錯覺，她疑惑地看向滿心歡喜的周潔，恍然察覺，從調轉工作崗位開始，她已落入了周潔的陷阱，但周潔憑什么確信有她的存在就能說動辛意？

這個問題在回公司的路上，李菁宜就忍不住問出了口。

“周老師，老實說，我和那位辛老師早就認識了。”她先是承認和辛意相識，再看周潔如何回應。

“真的啊？”周潔繼續演戲，故作驚訝，“那你怎么不早說呢？”

“周老師也沒問呀……”

李菁宜的回答讓周潔一時語塞，差點忘了路口處的信號燈已由黃變成了紅色，趕緊踩了急剎車，所以作為回敬，周潔轉過頭來問道：“你們是普通朋友，還是男女朋友？”

李菁宜神經反射似的快速說道：“普通朋友。”

“真的？”周潔盯著李菁宜，用滿是懷疑的口吻問。李菁宜被她瞧得好像自己真說了謊似的拘謹起來，“當然是真的。其實嚴格說起來，我們都算不上是朋友。”

“不是朋友，怎么會讓你用他的私人衛生間，又對你另眼相看，還指明要你做對接？”

周潔一連串的反問也讓李菁宜心生疑竇，難道他真的是對她有好感嗎？可這也太荒謬了。他們才見過幾次面而已，怎么可能會在短時間內產生感情？或許是出于隨機，或者是故意撩撥，總之，她絕對不相信辛意是出于真心。

“阿菁，你對這種事也太不敏感了。記得把握住這次機會啊。像辛意這樣有才華有金錢又有顏值的男人，也像古畫一樣，物以稀為貴。”周潔在綠燈亮起前，如一個老前輩般叮嚀。

李菁宜想了一下，她決定不去糾結辛意和自己到底是什么關系，現在更重要的是自己的工作前途，于是問道：“周老師，那我以后都會在策展部工作了嗎？”

“對呀。放心，我說話算數，以后你就是我的助理，有什么事，盡管來問我。”周潔會將她當作例外，一半原因自然是和辛意有關，另一半原因是出于私心。這么多年來，她把自己的身心都奉獻給了工作，有了一點積蓄，也混出了一點名堂，唯獨缺少了自己的生活。她想再賭一次，賭眼前的女孩子可以替她挑起一部分擔子，減輕些她的壓力。

工作機會對于像李菁宜這種一沒背景、二沒人脈的普通打工人而言，簡直就是天方夜譚，這一次她能獲得周潔的青睞，是走了捷徑。為表示感謝，下了班后李菁宜便去買了一盒高檔的茶葉作為禮物，送給辛意。

晚上八點多鐘的上海梧桐街道上，比起白天更加喧鬧，說著一口地道上海話的爺叔阿姨們已回家歇息，輪到成群結隊的年輕人開始出沒。

李菁宜抬頭看了看服裝店二樓的辦公室，里面已亮起了暖色調的燈光，顯得這座老宅更加古樸典雅。但原本燈火通明的一樓，卻在此時一下子黯淡了，一位身材高挑的工作人員走出了門店，準備上鎖打烊。

她趕緊跑上前去，問道：“請問辛意在樓上嗎？”

工作人員認出了她來，帶著微笑給她開了門，“辛總在樓上，女士您請便。”

“哦，謝謝。”李菁宜剛進去，又想起什么回頭說道：“你別上鎖，不然我就出不去了。”

工作人員含蓄地笑了笑，“那您把里面的鎖擰上。”

“好。”李菁宜照做后便往二樓走去，悠揚婉轉的音樂聲也隨之傳入耳中，很快她就確定他聽的竟是傳統昆曲。這不禁又讓她對辛意的興趣感到意外。

在如今不缺聲色犬馬的時代，辛意居然端坐在一間辦公室里，安安靜靜地聽戲。

她的家鄉烏鎮也時常會有人來搭臺演戲，但昆曲的曲詞格調高雅，普通老百姓是聽不懂的，他們聽得最多的是越劇和黃梅戲。所以她從小耳濡目染，聽了不少戲，來到上海讀書后看過不少戲，對昆曲也略知一二。

現在所唱的正是昆曲中最為經典的《牡丹亭》，正唱到‘尋夢’一折，“似這般花花草草由人戀，生生死死隨人愿，便酸酸楚楚無人怨……”，一字一調，都是有情人的一往情深后的哀嘆。

為了不打擾辛意聽曲，李菁宜等到這一支曲牌唱過后，才上前敲門。

但辛意早就聞到了她身上的氣息，只是他沒想到她會在門外佇立良久，與他隔著一扇門，一同聽完了【江兒水】這支曲牌。

門開后，李菁宜與辛意四目相對，一時都不知該說些什么，她索性直接呈上了茶葉，有些笨拙地道：“辛老師，送給你的。”

辛意被她的舉動逗笑了，“你花這冤枉錢做什么？”

“今天你幫了我，我理應表示感謝。”李菁宜見他不收，便想從門口塞進去。辛意看她執意要送，人往旁邊一站，給她讓出了一條道，心念一轉，說道：“能幫我個忙嗎？”

李菁宜愣了一愣，隨即很快點了點頭，“需要我做什么？”

連著幾日辛意都做到奇怪又真實的夢。夢中一位男子正為一女子描畫丹青，那女子巧笑倩兮地坐在一株桃花樹下，不時羞澀地與那畫圖男子對視一眼，兩人甚是郎情妾意，正是情濃之時。

但他確定男子不是自己，而那女子正是在橋上與他相會之人，也就是眼前的李菁宜。

他還在夢中看到十里紅妝的盛況，男子已穿戴成了新郎模樣，春風得意地身騎高頭大馬，接受著眾人的祝賀，喧天的鑼鼓聲中，一位身穿喜服、蓋著紅蓋頭的新娘子被喜婆和丫鬟簇擁著上了花轎。他也不知道為什么就算在夢里，都忍不住想去掀開那道轎簾，似乎他很不希望那女子出嫁，抑或是說不愿她嫁作他人婦。

不過很快原本艷陽高照的天空被烏云遮蔽了，還刮起了一陣怪風，吹得樹葉沙沙作響。風浪席卷著烏云，送親隊伍已無法繼續吹吹打打，只能停止奏樂，很快風聲更疾，直接將轎簾吹了起來，甚至掀開了新娘的紅蓋頭。

每每到了那一刻，辛意尚未見到新娘，夢便斷了。雖說是夢，卻無比真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