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成成也沒想到會在這里遇到眼前之人，雖然二十多年過去了，她的樣貌也發(fā)生了明顯的變化，可基本的面貌是不會改變的，他的記憶也并不會隨著時光衰退。之所以會對她印象深刻，是當(dāng)時她的堅強(qiáng)打動了他，確切的說，是她那雙眼睛里的光亮，仿佛似曾相識，才會令他想要選擇出手相救。

那是在一個初冬時節(jié)吧，辛成成朦朧地記得剛下過一場雨，路面上有些濕滑，街道上行人不多，他卻很喜歡在這種時候出門溜達(dá)一會，感受大都市里難得的清新氣息。

李麗芬清楚地記得那年她剛滿二十一歲，頭發(fā)還留得很長，梳成兩條粗粗的麻花辮子，沉甸甸地如田里的稻穗。那是在隆冬時節(jié)，天氣冷得人直打哆嗦，哈出來的氣就像一層濃霧，剛五點(diǎn)多鐘的樣子，就完全黑了下來，路面上有些地方還結(jié)著一層薄冰，需要很小心地行走，才能避免滑倒。

她剛拉完了幾箱貨，銷量不錯，老板準(zhǔn)許她早點(diǎn)回去，因?yàn)樗€要去見小三，為了能賺到錢，她選擇三緘其口，裝作不知。她住的地方是在閘北，坐公交車到站后，還要走上一公里多的路才能到。有一段路是在蜿蜒曲折且泥濘的小巷子里，白天倒不覺得有什么不便，一到了晚上，就陰森的可怕，即使有幾盞夜燈，看起來也是發(fā)著慘白的寒光，像是到了停尸間，一般女孩子都不敢走這段夜路，但她覺得房租便宜，也就大著膽子住下了。

她在包里備了一個手電筒，這樣既可以照明，也可以給自己壯膽。

剛走到半道，就有幾個男人打打鬧鬧地出現(xiàn)在她的身后，說話的腔調(diào)有些不倫不類，像是小混混的口氣，偶爾會憋出一句洋涇浜的上海話，令她頓時提高了警覺，不由得腳下的步子邁得更大更快了，還差點(diǎn)滑了一跤。但她察覺到后面幾個人仍是緊緊地跟著，而路就只有一條，其他的小路她沒有走過，也不敢走，怕是個死胡同。

她不敢回頭，只好硬著頭皮繼續(xù)往前走，好在兩邊的窗戶里都透出昏黃的光亮，給了她一點(diǎn)點(diǎn)心理安慰，大不了她就扯著嗓子大喊，應(yīng)該會有人來救她的吧……

就在她快要到家門口，稍微松了口氣之際，那三個男青年忽然快步上前，把她圍了起來。

她本能地把手護(hù)在胸前，縮成一團(tuán)，盡力保持冷靜地問道：“你們要干嘛？”

“不干嘛，小姐，你是不是害怕呀？有我們幾個保護(hù)你，你還怕什么呀？”其中一個嘴里叼著一根香煙，一副吊兒郎當(dāng)?shù)哪樱跉膺€很難聞，熏得她別過了臉去。

“小姐，不要這個樣子，我們就是想和你白相白相，給個面子嘛，出去喝一杯。”另一個頭發(fā)留著郭富城頭，一只手半插在牛仔褲口袋里，嘴里不停地嚼著泡泡糖。雖然沒有抽煙，耳朵上卻架著一根。

她義憤填膺地道：“我爸媽在家等我，我要回家吃晚飯了，你們找別人去吧。”

說著她就要向前面跑去，卻被第三個男人一把拉住了胳膊，那個人話不多，說話的語氣卻最兇，“你騙誰呢？三八。”

聽到這句話，她就知道他們早就摸清了她住在哪兒，有沒有同伴，才會這么肆無忌憚地對她下手。

此刻她忽然心慌極了，渾身發(fā)冷，像是掉入了冰窖里，眼淚撲簌簌地流了下來，上下牙齒也在打架，咯咯作響，她緊咬住嘴唇，才勉強(qiáng)克制住發(fā)出代表她害怕的聲響，但與此同時，她又升起了一股和他們拼到底的決心。

她極力掙脫開那男人的桎梏，扯著嗓門大喊道：“快來人啊，有人快要死啦，快來人啊，出人命啦……”

她的嗓音又亮又脆，在巷子里傳得很遠(yuǎn)，那些有亮光的窗戶里肯定能聽到，但遺憾的是，并沒有人推開窗子來問一聲，除了她的吶喊之外，四周像死一般的寂靜。住在這里的人大部分是外地租戶，本就不愿惹麻煩，剩下幾戶本地人家里住著的都是些老人家了，就算有心相幫，奈何害怕得緊。

“哎呀，吵死了，老三，把她嘴堵上。”那個叼著香煙的口臭男挖了挖耳屎往她臉上彈去，不耐煩地說道。

她見勢頭不妙，立馬停止叫喊，趕緊討?zhàn)垼按蟾绾蒙塘浚医裉熨嶅X了，都給你們行吧，喝酒算我請的，想喝什么都行。”她一邊說著一邊趁著那人放松警惕的時候拉開了隨身的包，快速地摸出一把剪刀來，對準(zhǔn)了他們，“你們要么拿錢走人，要么大家都別想好過。”

但那三人完全不怕她手里的剪刀，反而挑釁起來，“哎呦呦，就這么一把小剪刀，能干嘛呀，要刀直接和我們說一聲就是嘍。”

她的剪刀是平時用來剪線頭用的，的確小巧。而嚼著泡泡糖的男人直接從后腰口袋掏出了一把折疊刀，在她面前炫技般的晃來晃去。

“敬酒不吃吃罰酒，臭三八。”話還沒說完，那人就來奪她手里的剪刀。

她把心一橫，死死地握住剪刀，實(shí)在是顫抖得厲害，還是不管不顧地對準(zhǔn)了他的胸口一頓亂刺。

那人應(yīng)是被刺到了一下，火氣一下子就躥了上來，直接給了她一記響亮的耳光。

她頓時感到一邊的臉頰上一陣火辣辣的疼，一時間腦袋里嗡嗡作響，但也提醒著她剛受到了來自一個陌生男人的屈打，激起了她內(nèi)心的報復(fù)欲和尊嚴(yán)，毫不示弱地繼續(xù)用剪刀刺了上去，但下一刻她的身子僵住了，不得不停止攻擊，因?yàn)榻乐菖萏堑哪腥艘延谜郫B刀對準(zhǔn)了她的額頭，氣焰囂張地吼道：“你再捅呀，你再捅一下試試，看你的剪刀快，還是我的刀快。操*他娘的……”

她的整個人仿佛被海浪狠狠地拍打在岸上，又迅速地隨著泥沙卷入海里，慢慢地往下沉去，抓不住任何一根救命稻草。

她好恨，恨自己力氣不夠大，恨他們有人生沒人養(yǎng)，成了一群地痞流氓，恨這個世界人情冷漠，沒人幫她一把……但她還不想就此認(rèn)輸。

“好，我認(rèn)了，你們想怎么樣吧？”為了表示誠意，她把剪刀往地上一扔。

三個男人相互看了一眼，心照不宣地露出了淫笑，其中手握利刀的更是猴急地把手伸了過來，在她的臉上和身上都捏了一把，露出得逞后的喜悅，“早這樣乖一點(diǎn)，不就好了嘛……”

其他兩個也趁機(jī)上下其手，吃她的豆腐，否則就被別人占去了便宜似的。

見狀，她強(qiáng)忍住往外翻涌的厭惡，硬生生擠出一個怪異中略帶點(diǎn)羞澀的笑容來，“有件事我要和你們先說清楚，人都只能有一次第一次，你們自己商量好，誰先和我好。”

被刺了一剪刀的口臭男顯然搶占了先機(jī)，一把將李麗芬摟在了懷里，警告他們在這件事上沒得商量。

但男人很難抗拒眼前的誘惑，他們選擇用下半身思考，互相爭搶著唯有一席的名額，試圖用自己的江湖地位和長幼有序來說服彼此，絲毫沒有退讓的意思。這時候他們和大自然中為了求偶而大打出手的獸類沒什么兩樣。

李麗芬如愿看著他們起了內(nèi)訌，已然贏了第一步。當(dāng)她絞盡腦汁開始計劃第二步怎么走時，發(fā)現(xiàn)半明半暗的光影里出現(xiàn)了第四個男人，她的心陡然一驚，難道他們還有第四個同伙？

可那個頎長的身影身姿挺拔，看上去很有氣度，與他們簡直是天壤之別，說起話來語氣也是平緩柔和的，“三位先生，你們把人放了吧。”

原本還在爭執(zhí)不下的三個人幾乎同時回過頭來，臉上露出鄙夷的神情打量著這位不速之客，全然沒把他當(dāng)回事。

而李麗芬在聽到他說出那句話的時候，眼淚便奪眶而出，像是溺水的人終于被一雙手掌托了起來。

所以這份救命之恩，她這輩子都不會忘記。

辛成成救下李麗芬之后，將她帶到了一家賓館里安頓下來后才離開。他本來是要抹除掉她的這段記憶，奇怪的是那次卻失效了。

李麗芬從賓館里追了出來，氣還沒喘勻，就從包里拿出一沓用信封包著的錢塞到他的手心里，“真的太謝謝你了，你是個大好人，好人會有好報的。這點(diǎn)錢，你一定要收下。”

辛成成有些發(fā)愣，他完全沒有料到她竟然還記得。

九百年來這是他頭一遭碰到這樣的事。所以他起碼愣在那兒有好幾秒鐘的時間，李麗芬誤以為自己說錯了什么，或是錢給得太少了，可她已經(jīng)把身上全部的錢都拿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