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一疫情，軍訓拖延了整整一年。

疫情結束后，高二開學便會進行為期半個月的軍訓。

我領了軍訓服，回到寢室發現室友正在討論班上的女孩。

“我發現江冷冷比以前還好看了，她是不是去整容了啊。”

“何暖暖聽說暑假一直在跑步，今天見她直接瘦了一圈?！?

“新來的那個女同學，皮膚真的好白，我長這么大從來就沒見過這么白的。”

直到他們談論到黃嫣嫣，我頓住腳步。

她確實很白，而且她還很瘦。

我試穿了軍訓服，碩大的領口快抵到胸口處，想到黃嫣嫣那瘦骨如柴的背影，我搖了搖頭。

軍訓那天，天空飄起綿綿細雨。

長達半個月的軍訓，黃嫣嫣都沒有來。

軍訓結束后一天，我回到教室，看見黃嫣嫣正笑嘻嘻地和周圍同學講著八卦。

她看起來總是那副沒心沒肺模樣。

那天上課無聊，我問她：“你軍訓怎么沒來？”

黃嫣嫣趁老師沒注意，偷偷往嘴里塞了顆糖，笑瞇瞇地看著我。

“怎么啦？十四天沒見我，你想我啦？”

黃嫣嫣貌似一直都很愛說讓人誤會的話，我臉色微微發燙，轉頭不再和她聊天。

我心想，世界上怎么會存在這種女孩子。

我側頭偷偷看她一眼，發現她正盯著某處發呆。

我和黃嫣嫣就這樣平淡無奇度過了幾個月，而我們的關系微妙的變化發生在這學期末尾。

臨近期末考試，班上有個成績很好的女孩子退學了，原因是她媽媽貌似不太支持她上學。

那天班主任叫黃嫣嫣去了辦公室，我在好奇心作祟下，跟蹤到了辦公室門口。

也就是從他們談話中，我才知道黃嫣嫣居然早就和退學的女生認識。

“宋白衣，是我們高中同學，也是我初中同學?！?

班主任讓她去找宋白衣那天，我不放心跟在她身后，卻沒想到直接被她抓出來。

狹窄的街道，燈光如晝，四面八方的飯菜味從墻縫里涌出來，各種嘈雜聲也在夜晚出現。

我偷偷跟在黃嫣嫣身后，可沒想到黃嫣嫣只是朝我的位置看了一眼，我明明躲在大箱子內，她還是發現了我。

“許清熙，你什么時候也喜歡干偷偷摸摸的事？”

角落里，我臉不紅心不跳走出來，絲毫沒有被抓包的尷尬。

我有理有據解釋：“黃嫣嫣，你怎么說話呢，我這是在行使朋友權利，保護朋友人身安全。”

黃嫣嫣卻發了愣，“我們是朋友嗎？”

我覺得她這話很沒理頭，還是點了點頭。“難道不是嗎？”

黃嫣嫣沒說話，自己往前走去，她說她曾去過宋白衣家，她向來對路線掌控得很好。

黑燈瞎火，越往里走，燈線越昏暗。

外面起了一陣風，陰嗖嗖的刺得我起了一陣雞皮疙瘩。

我不確定問她，“你確定宋白衣家住這里？”

“在這?！?

黃嫣嫣走到一個門前，站立。

我下意識走上前準備敲門，手還沒碰到木質板，便聽見里面傳來的謾罵聲。

“一個女孩子讀那么多書干嘛，最后面還不是嫁人，你先不如好好和曲家那個人先處處?！?

“人家家里有車有房，你以后也吃不了虧，總比你一天在家里死磕書好。”

“我們有這閑錢供你讀書，還不如留給你弟弟娶老婆用。”

“我還是那句話，非要出一個讀書人，那也是你弟！”

微黃的窗戶泛起枯舊紙張，我或許沒想到普通不過再普通的玻璃窗，微微側目，我便對上黃嫣嫣那雙空洞的眼睛。

“坐吧?！?

宋白衣給我們倒了茶，我坐在沙發邊上，沒動。

“我家情況你們也知道了，復學是不可能的，我媽收了男方彩禮，下個月我就要訂婚了?！?

她看向手指項圈，似乎有些釋懷。

我覺得宋白衣資質很好，想要勸解她。

“老劉說了，如果你有需要，學?？梢越o你提供學費減免福利?！?

宋白衣拒絕道，“算了吧，都好久沒上課了，學業估計也補不上了?！?

我還想說：你還年輕，還有很長的路可走。

但這思緒只存在一刻，黃嫣嫣對著我搖搖頭。

宋白衣仿佛能看穿我的心思，她也笑著說，“其實我們老家那邊像我這個年紀就已經結婚了?！?

我聽這話心中很不是滋味。

那天不知道怎么走出宋白衣的家，我與黃嫣嫣走在夜間小道里，黃嫣嫣仰頭，呼出一口氣，“你能看出來我和宋白衣關系挺好的吧。”

我踢了踢腳邊石頭，沒什么情緒“嗯”了一聲。

“我只是不明白，她為什么還是選擇過早結婚，甚至寧愿放棄自己優秀學業。”

如果是因為學費問題，學校可以幫她解決，但她依舊選擇了結婚。

“你不懂?！?

天空飄著蒙蒙細雨，落在臉上冰冷發麻。

“初中我曾和她一個寢室，晚上意外撞見她自殘行為?！?

她低著頭，“或許別人會覺她一定是瘋了，可是只有我看見她眼底一閃而過的輕松。”

黃嫣嫣仿佛真的在闡述一個事實。

我突然理解她了。

人被掌控久了，就像是一個提線木偶，行尸走肉般的活著。

待在深淵久了，偶爾也渴望光明。

即使那時一閃而過的流星，快到讓人抓不住，宋白衣也想試試逃離母親的掌控。

可是她還是沒能逃出來。

這或許就是命吧。

我好久都沒說話，氣氛莫名壓抑起來。

黃嫣嫣故作輕松一笑，氣氛仿佛也在片刻松懈下來。

“也可能是我想太多了，畢竟我共情能力太強了哈哈。“

我轉頭看她，沉默無言。

黃嫣嫣卻笑著打趣道：“你別這么看著我，我會害羞的哦?！?

有時候我像有一種超能力，可以感知人的情緒。

黃嫣嫣此刻明明是笑著，可我覺得她的笑容很悲傷，是帶著骨子里的蒼涼。

因為宋白衣那件事，我和黃嫣嫣關系好像比以前更好了。

臨近放寒假時間，黃嫣嫣和我見了一面，聽她說她要去外地見一個親戚，之前和我約定一起看熊出沒的事多半黃了。

我笑著說，“沒關系，這玩意也不是飯，非要吃的，明年我們再一起看。”

這話成功讓黃嫣嫣破防，她也跟著笑：“好啊。”

新年來了，東城下了一場大雪，飄絮的雪像羽毛一樣落在我肩膀上，我拍了拍，繼續推起我手中雪人。

黃嫣嫣所處的城市沒有下雪，和她聊天她好像還挺抱怨的。

我推了個雪人拍照給她發過去，圓滾滾的身子和一根胡蘿卜鼻子，兩側插了樹枝，看起來有些滑稽。

我笑了笑，順手在手機屏幕上打出兩字——像你。

沒過多久，我的手機鈴聲響起來了，我接通電話，那邊傳來黃嫣嫣氣急敗壞的聲音。

“許清熙，你要不要看看你發了什么？！”

聽她的聲音，我都能想到她此刻頭發肯定跟小貓一樣炸毛。

我一時沒回答她，黃嫣嫣好像更生氣了。

“許清熙！咳咳咳咳！”

那邊傳來黃嫣嫣咳嗽聲，我生怕她氣出病，趕忙安慰她，“是挺像你的啊！”

“你！”

我看著白色天空，心如同落入肩膀的雪花，融化成水般的溫和。

“像你一樣可愛?！?

電話那頭沒了聲，好久才傳來女孩低低的聲音。

“許清熙，新年快樂?！?

我彎了彎唇。

“同樂?！?/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