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的錦城四中，大致是靜悄悄的。

高三的臨考生們，在步入最后這一年時，就集體搬教室到了遠離操場的那一棟樓。

為的便是不受到高一高二這些壓力還不算大的學生們的青春氣息影響。

在現在的教育環(huán)境中，頭一年和下一年所面對的壓力的天差地別就是常態(tài)。

就在大多數學生趴在桌上抓緊時間午休、小部分學生邊喝咖啡邊利用這一個小時再做一套題時。

靠近操場的實驗樓，某層樓的女廁所里。

李馥芮將自己鎖在一個隔間里。

雙手有些止不住的發(fā)抖。

她已經克制自己盡量不去多想，但腦海中仍舊時不時冒出走廊上的那兩個身影——陳嘉樹和汪月杉。

作為同一年級的女生，李馥芮當然認識被譽為“三樓樓花”的汪月杉。并且兩人的班級也是鄰居，前者是9班，后者是8班。

好熟悉的感覺啊。

這種在光彩照人的女生面前自慚形穢的感覺......

李馥芮忽然回憶起了從前那個永遠待在陰影中的自己。

......

......

剛升入錦城四中的李馥芮是個胖胖的女生。

入學前幾天測量校服的時候，她領到的是女生中的最大碼。

她永遠記得，抱著一大包衣服從講臺回到座位的路上，到處都是竊竊的低笑。

她成績也平平，在只是普通班的9班里也排不到前面——哪怕她是以自己那個小縣城的前幾名升入這所重點高中的。

每個人的學生時代里，或許都有這樣一個胖胖的女生，她們性格雖然或有不同，但總體上她們都是最容易被遺忘的那一類人。

在這個前提下，一個自卑的性格，只會讓情況更加嚴重。

一切改變的初始，大概是高二的那場體測。

在整個學生時代，離開教室的任何集體活動，都是檢驗人緣的時候。

你能看到成群結隊的男孩，能看到兩三個手挽手的姑娘。

可以選擇一個人行動，只要你能承受那樣的孤獨。

李馥芮沒有選擇，她只能一個人行動。

一個人慢慢地跑完800米，不出所料是最后一名，甚至打表的體育老師都沒有注意到還有個女生在跑道上，因為下一個班的女孩子們已經站到起跑線上了。

一個人坐在操場的階梯上，低著的額頭上不斷滴下汗水，李馥芮都不用看也知道這樣的自己真是丑到家了。

她總是這樣一個人。

當然，也不止她一個人。

階梯的另一邊，一個瘦小的男生，正坐在那兒，干巴巴地啃士力架。

男孩跑的是1000米，對一些體力不行的男孩來說，也能掉半條命。

李馥芮注意到這個男生的嘴唇比自己還要白，剛跑完步的腿還在發(fā)抖，手里的士力架都不怎么拿得穩(wěn)。

兩人沒有像故事里的那樣搭話。

現實里的胖女孩和矮個子大概率并不會有什么發(fā)展。

搭話、相識、互相安慰、抱團取暖，不是屬于他們的故事線。

男孩先起身離開，沒有言語，甚至沒看她一眼——這才是現實。

不過就像蝴蝶扇動翅膀的微不足道一樣。

一個不起眼的東西被留在了曬得滾燙的階梯石板上。

一瓶沒開蓋的礦泉水。

男孩走之前，把它推了過來。

......

......

李馥芮在書上看到過一個說法，叫“頻率定律”。

如果你在日常生活中遇到某個人，那么你會在接下來的時間內更多地遇到他。

在第二次遇到男孩的時候，她聽見有人叫他陳嘉樹，于是她記住了這個名字。

第四次遇到男孩的時候，李馥芮決定要減肥。

更巧的是，她還會在晚自習下課后的操場上遇見一樣在跑步的陳嘉樹。

偶爾，李馥芮會覺得陳嘉樹也在看自己。

那像是某種無聲的鼓勵。

跑步時，看著前方那道身影，比耳機里再勵志的歌曲都要有用。

升入高三時。

李馥芮的變化讓整個班級的人都大為吃驚，一些平時說話不超過十次的女生，都圍著她問怎么變漂亮啦；一些甚至嘲笑過她、捉弄過她的男生，也會在下課時故意走過她的座位。

甚至表明姓名的情書，她也收到過幾封。

升入高三見到陳嘉樹的第一次，李馥芮發(fā)現，對方也變了許多。

那個瘦小的身影，變得修長挺拔，原本有些蒼白幼稚的臉龐也變得健康耐看。

在屬于他們的故事線里，他們沒有搭話認識，沒有成為對方的救贖，但同時變得更好了。

他是因為我嗎？李馥芮常常這樣想。

某一天，她終于鼓起勇氣，打算主動認識陳嘉樹。

陳嘉樹和她一樣，在突然變得優(yōu)秀后，身邊的人多了起來，她很難找到一個對方落單的時機。

冒昧跑上去，會不會嚇到他？

會不會，其實他根本不知道我，我自作多情了這么久？

如果他根本不想跟我交朋友，我一定會被他的朋友們笑話很久吧......

這個時候，她的腦海里無端地跳出一個不屬于自己的聲音。

【我可以給你一個讓他愛上你的超能力，你要嗎？】

【他并不會懷疑這一切，會對你永遠忠誠，對你永遠保持愛意。你，要嗎？】

“我要！我當然要！”

午后的校園，那棵歪脖子樹下，李馥芮手里的書被她捏得發(fā)皺。

幾乎是下一秒。

明明正在打羽毛球的陳嘉樹忽然小跑著過來，明媚的少年眉眼中帶著一絲青澀，一只手撓著頭，開口說道：

“你好，同學，我們是不是碰見過很多次了？”

“嗯？”李馥芮咬了咬嘴唇，大腦一片空白。

陳嘉樹指了指她手里的書，露出潔白的牙齒，笑道：

“我也喜歡伊坂幸太郎，最喜歡的就是你手上這本《金色夢鄉(xiāng)》。我叫陳嘉樹，我們可以做朋友嗎？”

......

......

推開廁所隔間的門，李馥芮再走出來的時候，沒有多少表情。

來到洗手臺，她看著鏡中的自己，擠出一個微笑。

旁邊的男廁里，違和地傳來一男一女的聲音。

中午的實驗樓，常常是小情侶約會的地方，而跑到廁所里來，做的事很容易想到。

青春期的男女，只要膽大，百無禁忌。

李馥芮看了眼持續(xù)出水的水龍頭，沒有關掉便徑直走出了實驗樓。

迎面遇上一個老師，她笑著、帶著歉意地上前：

“老師，不好意思，實驗樓四樓的水龍頭好像壞了，可以麻煩您去看一下嗎？”

“啊，可以，我打電話叫校務部的人處理吧。”

“嗯......最好是現在去呢，大概是水管爆了，在漏水呢。”

“這樣，那我現在去吧。”

老師一邊小跑著一邊打電話叫人，背影消失在實驗樓門口。

李馥芮背著手，朝教學樓走去，一次都沒有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