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允許自己好好喘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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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大理開客棧以來，隔三岔五就會有幾個從天南海北跑來找我聊天的讀者。

他們在網上和我聊天的時候舌燦蓮花，甚至上飛機之前還大大方方地表達自己的殷切期盼與激動，仿佛是無師自通的自來熟。

可真正見上面時，就會立即變成臉紅又寡言的人，拘束地拉著身后的行李箱，時刻準備著把自己發射回房間里，好用最快的速度躲掉見陌生人時的緊張與尷尬。

其實，這樣的人我見過很多。曾經，我也是這樣的。

隔著一條網線，你有你不為人知的故事，我有我不遺余力的相勸。可見著人家拔腿回屋，我竟也會長舒一口氣。

盡管如此，我還是會極其慶幸：世界上會發生這樣一次好笑又偶然的相見。不過我還是會拿出一副超能控場的架勢，找個暮色與鞭炮花交相輝映的時機，主動把“逃兵”叫下來喝茶聊天。

因為我知道，如果不是心里堵得慌，如果身邊但凡有個體己人，誰會千里迢迢跑到一個地方去見一個陌生人呢？

說是神交已久，說是靈魂知己，可還是治愈不了滿是傷痕的人開口那一瞬的落寞與猶豫。

能鼓足勇氣走出去見見別人的人，心里的苦通常已經溢到嗓子眼了。愿意相見，便已經是這些人給自己最后的希望。

他們心里想的是，出來走走，碰碰運氣。萬一自己走運，真就遇到一個待我真誠的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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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個人都可能會有一段喘不過氣的時光。

學業的壓力，生活的無趣，工作的失意，情場的荒誕……像煳掉的一鍋粥，煳味彌漫在你的房間里。

你躺在床上反復想，餓死算了，可最終還是起身把那煳掉的粥倒掉，然后拿著鋼絲球憤懣地刷著那些黑漆漆的污漬，再煮一鍋新的粥。

“重新來過”四個字說得簡單，可光是想想就好累啊。

你躺在床上，聞著那一鍋煳掉的粥，想著自己暗無天日的鬼日子。越想越悲傷，甚至落下淚，你索性下了結論，好像根本沒有任何一天真正快樂過，心里好像也沒有真正住進過任何人。

于是，你看著手機上未讀消息的小紅點，感到莫名焦躁。聽到電話進來，不是想要不要接，而是忍不住想把手機砸爛。被這樣窒息的低氣壓包圍不了幾天，你就會感覺自己快要崩潰了。

很多讀者問我：“這個時候，該怎么讓自己積極起來啊？”我說：“不用忙著積極，先怎么舒服怎么做唄！”

其實，我說的只是我自己。

每當我感覺自己極度悲觀，內心快被痛苦填滿的時候，首先做的不是強迫自己去寫作、去學課、去搞出一些暫時的成就感來安撫自己的空虛。而是找陽光最好的位置，曬一曬太陽；翻出自己最得意的長裙，穿一穿；穿越幾條街區擠在人群中買一杯最中意的咖啡，喝一喝；翻一翻通訊錄里想念了好久的人，見一見……折騰完這么幾件簡單的事，心里就暢快了好多。

從低谷上岸，哪來那么多及時的進取心，從深淵到云霄，是人都要喘口氣。

我們熬不住的時候，都該允許自己好好喘口氣。

所以，我總是覺得，每當感到自己被無望淹沒時，最好的辦法是放下一切，先讓自己舒服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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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熟悉的一個姑娘離婚了。

從八年的婚姻里走出來，像誤闖了一場別人的夢。

在那段婚姻里，她活得像個單身女青年：大半夜突然出門，沒人問她是要去加班，還是遇到了什么難事；幾天不回家，沒人問她跟誰出去了，為什么不回家；一天不吃飯，沒人發現她窩在沙發上臉色慘白地躺了一天……不知道從哪個年頭開始，在同一個屋檐下生活著的兩個人，已經各過各的了。

起初，她理解的感情破裂，總該是要經歷點什么風浪才會走到這一步。可輪到自己時，她傻眼了。

仔細想想，沒有第三者，沒有喋喋不休的爭吵，沒有復雜的家庭糾紛，可兩個人的親密關系，就這樣無聲無息地散成了一盤沙。甚至想找個人吐槽一下都找不到像樣的槽點。

父母勸的話無非是：“你對象一沒出軌，二沒賭博，只不過愛玩玩游戲，不大會關心人罷了，你發什么瘋，非要離婚？”“日子不就這樣？跟誰過不都是越過越淡……”

于是她去公司躲著，可公司里的日子也不太平，她的薪水在當地算高的，被老板使喚起來，24小時都必須在線。她感覺自己活成了一個牽線木偶。

分內的、分外的，該她做的、不該她做的，只要老板發話，她都得去做。

婚姻、事業，在同一個時間點，徹底坍塌。

而且這種坍塌，是外人共情不了的坍塌。

人人覺得你對象好脾氣，人人覺得你工作好待遇好，你若不滿，那就是“作”。

這姑娘在那段日子里，開車的時候都是恍惚的，在紅綠燈前反應不過來，身后的喇叭聲刺痛了耳膜，她才勉強緩過神來，跟著車流往前走。

受不住了，于是跑到我這里來躲清靜。手機關機，電腦也沒帶，一個人瞇著眼睛坐在我的院子里曬太陽，手里沒有書，眼睛里也沒有期待，要不是天氣冷，一呼吸就冒一縷白煙，任誰都得哆哆嗦嗦地拿手指試探她的鼻息。

我問她：“為什么給自己準備這么多安眠藥？”

她笑：“一開始真想給自己做個了結，可給我安眠藥的人告訴我，這東西吃多了影響身體機能。”

我笑了，說：“你一個一心求死的人，還擔心這個？”

她伸了伸懶腰，一本正經：“那能不擔心嗎？萬一沒死成，或者死到半路又后悔了，半死不活，那還有什么意思？”

這倒是。

我們都挺珍惜自己的，只是一個人窩在漆黑的角落里時，感受不到這份心底的珍惜。

姑娘在我這待了幾天就買了返程的機票。

我驚了，這來去匆匆，什么都沒干，豈不是白折騰一趟？回去還是要面對那堆爛攤子。機場送別，我還是沒忍住問她：“事情都解決完了？”

她一愣，一陣大笑：“說什么呢？怎么可能！我什么都沒做。”

“那你現在回去能行嗎？”

“行啊，我現在不想死了，想活著，健康地活著。”

后來我了解到，姑娘離了婚，也遇到了珍惜她的另一半，至于工作，她提出來辭職后，老板悔過了，不僅給她漲了薪資，也不敢不分晝夜地使喚她了。

莫名其妙的，一切都回到了她心里想要的平衡。一切都剛剛好。

人生真是一場奇遇。

我們被困住的時候，想的總是去解決問題。自己解決不了，就求助這個，求助那個。

明明都不是短時間內就能捋明白的事，可總是妄想通過一次旅行、一次談心、一位貴人，就能把所有的麻煩事一攬子解決。

可越是慌張，越是著急把事情解決，事情就越卷成一團亂麻。

最難熬的時候，我們最該做的，其實不是力挽狂瀾，而是活著。

有活著的信念，才有好好活著的機會。

見一面的意義，有時候就是讓你找到無意義的美好。

在意義里扎了太久，就會活得苛刻，樣樣都要值得。

而你卻從未想過，到底值不值得，只有你自己說了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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錢鍾書在《圍城》里說：“約著見一面，就能使見面的前后幾天都沾著光，變成好日子。”

這話說得太暖了。

可能在現實里，即便出去跟誰見了一面，我們的生活也沒能發生什么大的改變。但見一面之前的期待，是活人才有的欣喜；見一面之后的回憶，是活人才有的記憶。

也許，你心里并沒有太想相見的人，沒關系。穿上你最喜歡的那件風衣，洗把臉，把頭發梳整齊，踩著皮鞋下樓走一走，去看看街頭市井的陌生人。

他們貧瘠，忙碌，眼含秋水；他們匆忙，落寞，心深似海；他們像我，也像你。

無所謂。

只是，你得讓自己掙扎著去碰點不一樣的人氣兒，暖的、冷的，往身上過一過才知道，往后余生，隨便走，都不會比現在更差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