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幾張照片就拍完了，大人們紛紛退出了書房，只留下宋治武、沐清淼，還有沐泉山三人。

沐泉山坐在舊椅子上，雙手撐著扶手，面帶慈祥的笑容。宋治武端正地坐在對面，雙手放在膝蓋上，眼神專注而恭敬。小清淼則斜靠在一邊的舊書架上，雙腿有一下沒一下地晃動著，眼睛里透著天真的好奇。

“剛才這倆小孩站在老爺子左右，還真挺搭的。”

“咱們兩家算在一起，也是兒女雙全了。”

“爸，我們在客廳里嘮會兒嗑，有事您喊我。”沐國鵬走在最后一個，回身說道“等一下我給你們拿點水。”

沐泉山坐在椅子上微笑著朝他點了點頭。“行，別吵著外面的孩子們就行。”沐國鵬點頭走出書房，順手帶上了房門。

“爺爺，那我要出去嘛？”小清淼歪著腦袋，眨巴著大眼睛，一副純真可愛的模樣。

“你留著吧，等一下也有你的事兒。”沐泉山笑了笑，拿開了剛剛給徐樹林寫演算的草紙。

他拿起幾本書遞給了宋治武，“這幾本書是工科的基礎課程，你先回去看。”

沐泉山轉身從舊書架上取出幾個舊筆記本，書架發出“咯吱”一聲響。這些筆記本封面已經發黃，看上去陳舊卻極富歷史感。“這是我以前整理的一些微積分和線性代數方面的教案，你可以拿回去看看。”

他拿著筆記本坐了回去，拍了拍筆記本的封面，揚了揚眉毛示意宋治武接過去。宋治武小心翼翼地接過，就像是接過了一件無價的文物。

“材料工程，其實并不是你們想象中的純粹的工科課程。”沐泉山的聲音響起，打斷了宋治武的出神。

“淼淼，你怎么這么看著爺爺？”他注意到小清淼正睜大眼睛盯著自己看，不由得好笑地問道。

“爺爺，你不是數學教授么？怎么連工科的課程也懂啊？”小清淼疑惑地眨著眼。

沐泉山被她這副模樣逗樂了，哈哈大笑起來。笑完后，他注視著兩個孩子，眼神漸漸嚴肅認真起來。“你們現在是不是覺得各個學科之間都是分開的，互相不關聯的。”

他盯著兩個孩子，看到他們下意識地搖了搖頭，沐泉山語氣緩和了些：“其實不是的。”

“其實你現在小學的科目感受還不明顯。”沐泉山看向沐清淼，不由得無奈地笑了笑，接著點了點她的額頭“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不要亂點頭搖頭的。”

說完，他轉頭看向旁邊的宋治武，語氣緩和了下來：“你現在有感覺是對的。”

“我們常說數理化不分家，簡單來說，數學是物理和化學研究的基礎工具，在物理學中，數學被用來表達物理定律和進行理論推導；在化學中，數學幫助描述分子結構、化學反應速率和物質的性質。”

沐泉山頓了頓，仔細觀察孩子們的表情，見他們都在專心聆聽，便繼續說道：“從學科的交叉性上解釋，數學、物理和化學在很多方面是相互交織的。數學提供了描述和分析物理現象和化學過程的工具，如方程式、模型和算法。物理和化學則提供了數學應用的具體場景和問題。”

說到這里，他瞇起眼睛，嘴角微微上揚，“所以，無論最終選擇理工科的任何一個方向，數學都是繞不開的課程。換句話說，也就繞不開我。”

他語氣一轉，變得從容不迫、灑脫自若：“而你現在選的材料工程，其實在很多國外的大學，他們并不僅僅是叫做‘工程’，而是叫作‘Material Science and Engineering’，也就是材料科學與工程。”

“而這門學科最后的也是由一定的科學基礎，工程學基礎，和具體的材料學組成的。”

“所以，現在由我來給打這個科學基礎。至于后面的兩項，就看你的接收速度了。”他朝宋治武點了點頭，臉上充滿著鼓勵和自信。

“工科那邊的教授我已經跟人家說好了，人家也很好奇一個十歲的學生，能用多快的速度，學會大學的課程。”

他用手指在桌面上輕輕地敲擊著，一字一句地說著，“你，有信心么？”

沐泉山條理清晰地解釋給兩個‘小’學生聽。他的眉宇間透露著一股睿智威嚴，卻又不失慈愛親和。

他也是第一次給這么小的孩子上課，之前帶的最小的學生，還是宋建國他們這群高中生。

他也很期待，宋治武這種天才兒童會給他帶來什么樣的沖擊和挑戰。

只是，奈何，這些基礎課程對于宋治武來說，還處于復習的階段。

他雖然面上保持著一貫的恭順謙遜，內心卻有些小小的失落。

不過他很快就釋然了，因為他同樣期待之后更具體的材料學方面的知識會帶來新的挑戰。

宋治武用力地點了點頭，身子微微前傾，眼神堅定有神，“我會用我最大的努力，用最短的時間完成這部分知識的學習。”

沐泉山笑著拍了拍他的肩膀，語重心長道：“坐吧，不用緊張。”

他的目光溫和有力，透著一股讓人靜心的魄力。“其實呢，這部分你倒也不用這么急。”

“你要優先保證你的高考成績。”沐泉山嘆了口氣，面露難色，“東北現在還沒有學校開展少年班。以你的天資，想要盡快進入大學的話，還是要去申請科大的少年班。”

“而這，對你的高考成績是有很高的要求的，而且對于年齡也有要求。”他話鋒一轉，眼神閃過一絲欣慰，“不過我聽說你已經有了跳級的安排了，這很好。”

沐泉山直視著宋治武的眼睛，“我會讓你沐叔叔定期檢查你高中課程的成績，如果不達標，我會讓你把這些筆記交上來的，明白了么？”

宋治武心頭一熱，毫不遲疑地答道，“我明白了。”

沐泉山點點頭，“好，那我們一言為定。在你保證現有成績的情況下，你可以每周整理出來你要問的問題，讓淼淼轉給我，然后我安排時間，集中給你講解。”

“哼，連報酬都不說，就想讓我跑腿。”小清淼在旁邊輕輕地哼了一聲，噘著嘴，雙手抱在胸前。

沐泉山被她這副可愛的小性子逗樂了，笑著說：“大孫女想要什么啊？”

小清淼眨著大眼睛，臉頰鼓了鼓，“嗯……我要你們講課的時候，我也能在旁邊聽。”

“你能聽懂么？”沐泉山挑了挑眉，臉上滿是懷疑。

小清淼理直氣壯地反駁，“爺爺怎么知道我聽不懂呢？畢竟之前爺爺給我的《幾何原本》我都看懂了。”

沐泉山哈哈大笑，笑得身子都微微前傾。他擦了擦眼角笑出的淚花，從書架上取下一本厚重的書《解析幾何學教程》，“好，那我也給你找一份數學方面的書。”他把書遞給清淼，“你就先看這個吧，等你哥把我的那幾個筆記看完了，再給你。”

清淼接過沉甸甸的書本，小臉上滿是興奮。

“要不我一邊看，一邊謄抄一份吧。”旁邊一直在仔細翻閱沐泉山教學筆記的宋治武終于開口了。“您的這些個筆記簡直就是一件藝術品。我怕到時候萬一沒忍住涂寫一些東西……總感覺是對這個筆記的一種玷污。”

宋治武看著幾個經過了歲月的洗禮，依舊散發著知識的光芒筆記本。

上面每一頁都透露出沐泉山嚴謹的學術態度和對數學的無限熱愛。

筆記的布局工整有序，每個概念、定理和公式都被精確地書寫。

沐泉山的字跡清秀流暢，有著那個年代特有的知識分子的風骨。

每一個圖表和幾何圖形都以一種近乎完美的比例繪制，每一個字母和符號都像是經過精心雕琢的。

“什么藝術品不藝術品，學到腦子里，才是真的。”沐泉山擺了擺手，臉上重現往日的嚴厲，“難道就因為我寫得好看，就要把這個筆記本放在櫥窗里擺設么？”

他指了指宋治武手中的筆記本，“該寫寫，該畫畫。有問題的，你直接在我這上面標注出來。謄抄的話，萬一抄錯了，是你學錯了？還是我誤人子弟，教錯了？”

沐泉山對于這個問題倒是出人意料的開明與堅持。

“好，謝謝沐爺爺。”宋治武恭敬地點了點頭。

“你這孩子，這客氣勁和你爸可是一點都不像。”說完正事的沐泉山放松了下來，慈眉善目地打量著兩個孩子，沒有再顯出剛才教師的那種嚴肅神態。

“誒？爺爺，當年宋叔叔和咱們家到底是什么情況啊？”小清淼突然來了興致，扭過頭看向沐泉山，“我問過我爸爸，他不說。”

“想知道啊？”沐泉山摸了摸下巴的胡子，頗有幾分神秘兮兮的味道。

“嗯嗯……”兩個孩子點頭如搗蒜，一雙雙大眼睛里滿是好奇和期待。

“那行，我就給你們講講。”沐泉山拿起茶杯準備潤潤喉，發現杯子在剛才就已經空了。“大孫女，讓你爸拿點茶水進來。”

“哎！”小清淼接過茶杯，邁著小短腿蹦蹦跳跳走出房門。

門外傳來電視機的聲音，“……北京時間1月17日，美英聯軍發起代號為“沙漠風暴”的軍事行動，空中打擊占領科威特的伊拉克地面部隊。伊拉克于翌日展開反擊……”

“美國佬這飛機太先進了……”沐國鵬正聚精會神地看著電視，似乎對這場戰爭頗有興趣。

“爸！爺爺讓你給他倒點茶水。”小清淼打斷了沐國鵬的感嘆，輕輕地晃動著手中的茶杯。

“誒，這就來。杯子給我吧，你別燙著。”沐國鵬會意過來，接過茶杯快步走向廚房。

而廚房里面，高蘭帶著韓文燕和王雯正在準備著晚飯要用到的東西。聽著傳來剁肉餡的聲音，宋治武覺得晚上應該是餃子。

沐國鵬端起水壺，將里面的熱水小心翼翼地把水注入茶杯。壺嘴碰到杯壁，發出輕微的“叮當”響聲。待茶水冷卻了一些，他才端著杯子回到書房。然后退出房間，繼續和宋建國看著電視里面關于這場戰爭的探討。

“來，他們看他們的，咱們說咱們的。”沐泉山見兒子回來，捧起杯子輕輕吹了吹上面的茶葉，抿了一口熱茶，然后滿足地瞇起眼睛。

沐泉山把茶杯輕輕擱在桌上，正了正身子，開始娓娓道來：“當年啊，你奶奶是你宋叔叔的老師。他那個時候是個很熱心的小伙子，那天看著你奶奶一個人拎著菜往家走，就主動幫忙把你奶奶送回了家。”

他的目光似乎穿越了時空，看到了那個溫馨的畫面。“而我呢，當時因為早些年落下點毛病，身體不太好。所以啊，后來他就隔三差五地過來幫忙干活。劈柴，修房頂，修家具。啥他都干過。”

“那我爸呢？”小清淼好奇地追問，雙手撐著下巴，一副全神貫注的樣子。

“你爸？”沐泉山笑著搖了搖頭，“當年咱家條件不好，他那小體格，來陣風都能吹飛，能干啥啊。而且那個時候你叔叔和姑姑都還小，也都干不了活。”

沐泉山端起茶杯，轉頭看向窗外，目光逐漸飄遠，像是回到那個寒冬的老房子。

“那個時候的雪可比現在大多了。”他的聲音低沉而滄桑。

“后來想想，如果那幾年沒有你宋叔叔啊，你爺爺我也不會有機會好好調養身體，估計現在早就累垮了。”

宋治武看著眼前這個知天命之年的‘老’教授，心頭涌上一陣難以名狀的復雜情緒。他忽然想起來，上輩子老校長的追悼會上，有一個被反復提及的詞，就是積勞成疾。

‘難道，這次連這個也避過去了？’他暗自思忖，眼底隱隱閃過一絲凝重。

“所以后來那天你爸回來，跟我說起來他和小宋又聚起來了，而且他們兩口子還都挺喜歡你的，我就提議，不如認個干親吧。”沐泉山的聲音把宋治武拉回了現實。

“啊？當時居然是爺爺提議的么？”小清淼瞪大了眼睛，一臉難以置信。

“那當然，這事你爸可不敢自己做主，可不是什么人都能當我沐泉山孫女的干親。”重新回歸校園的沐泉山逐漸找回來當年數學界頂流學者的風范，說話也變得威嚴有力起來。

“原來是這樣。”宋治武恍然大悟，不禁感慨萬千。‘我這個石子濺起的漣漪倒是越散越遠了……’

窗外，夕陽的余暉漸漸黯淡，天色由紅轉紫，已是深夜將臨的時候。

書房內，三人圍坐一桌，說著過往的故事，臉上盡是回憶的神情。

偶爾，廚房里會傳來陣陣說笑聲，將這份溫馨歡樂也渲染其中。

這一刻，時間似乎靜止了，整個世界安詳祥和，只有親人團聚的溫暖氛圍在空氣中緩緩流淌。

‘1990年就這樣平安地過去了，大家都還在，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