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腰石亭內丁蟹對李圣兵獻上的香茶置若罔聞,他帶著一絲戲謔問道:“你覺得你剛才所說的話有多少人相信?”
李圣兵平靜地回應:“能進入大殿的人,即便不是智者,也絕非愚人。
我剛才的話,他們中大多數都不會信,但我所要傳達的意圖和態度,大長老應當已經明了。”
李圣兵從未期望自己的話語能迷惑殿內眾人,他只是想借此機會表明,他對養育自己的神宮絕無二心,丁蟹的突然出現絕非他安排的。
原本,他已準備好在戒律殿接受宗門的審查,待真相大白后,卸下神子的身份,以一名普通神宮執事的新身份迎接新的未來。
然而,誰能想到,半路會冒出丁蟹這樣的意外攪局者,莫名其妙地改變了他的命運。
這其中的好壞,他自己此刻也難以言說。
說實話,盡管他聽從了王半仙的建議,在丁蟹身上下了一注前所未有的重注。
但李圣兵內心仍對當代神君能否從阜口詭域安然歸來存疑。
武夷神君身為陽神高手,身負武夷神宮一宗氣運,他的時運怎么也不可能比丁蟹差。
然而,即便是這樣一位實力強大時運不差的陽神真君,都未能掙脫阜口詭域的困殺。
樣樣不如當代武夷神君的丁蟹憑什么救出神君。
李圣兵之所以在丁蟹身上下重注不過是為了讓自己問心無愧。
“作為武夷神宮當代神子,你似乎并不熱衷于登臨神君之位?”丁蟹的眼神中透露出幾分玩味。
“道兄應該也聽說過香火有毒的說法吧。”李圣兵直言不諱,畢竟茅山和武夷神宮同為千年大宗,彼此間的底細早已了如指掌。
丁蟹之所以不清楚他為何抗拒接替武夷神君之位,只是因為他之前并未深入了解過關于武夷神宮的情報而已。
“確實聽過,但武夷神宮傳承至今已有八代神君,即便香火有毒的問題你們不能完全解決,至少也應該找到了鎮壓削弱辦法了吧。”
丁蟹不認為完全依賴香火神力的武夷神宮,能找到擺脫香火神力桎梏的方法。
然而,要說武夷神宮一點壓制或削弱香火之毒的本事都沒有,那也未免太過荒謬。
畢竟,失去理智后的瘋神是不會顧及傳承和后人的。
八代武夷神君中但凡有一代被香火中的祈念侵蝕,武夷神宮這個勢力早就自我崩潰了。
“我武夷神宮之所以能夠削弱并壓制香火之毒的侵蝕,全靠初代祖師東方朔的庇佑。
當年,祖師隨大漢天軍南下覆滅閩越時,將當時與閩越結盟的武夷山山神煉化成一枚山神印。
后來,東方祖師因武帝猜忌被迫假死脫身,最終選擇以武夷山為根基,創立了武夷神宮。
有山神印在,歷代武夷神君如同武夷山的無冕之王,在梳理山中地脈時能借助山神印,將體內積累的香火之毒逐漸散入山中生靈的體內……”
關于香火之道的利弊,丁蟹曾在茅山藏經閣看過一些記載。
香火神力確實帶有毒性,但關鍵在于控制其積累量。
微量的香火之毒不僅無害于山中生靈,反而能助其開啟靈智。
但這些生靈因為開啟靈智時受了香火之毒影響,先天上有缺。
不僅無法化為大妖大魔,對武夷神宮構成威脅,自身還成為優質的修煉材料來源。
難怪武夷神宮中大藥、靈材如此豐富,甚至地寶、天地奇珍亦能輕易拿出。
除了此宗的修行方式對修煉資源需求不高,武夷山這座持續產出修煉資源的寶庫,亦是其資源豐富的關鍵。
歷史上留下濃墨重彩的人物,果然無一簡單。
至于剛才那場會議的主題,即李圣兵是否握有當代武夷神君的私人寶庫。
丁蟹認為,寶庫就在他手里。
地髓元乳這類珍寶還好說,但龍髓這樣的稀世之寶,絕非李圣兵背后的勢力所能輕易拿出。
即使他們真的擁有此類寶物,也只會內部使用。
因此,丁蟹在大殿里曾特別強調過助拳的報酬有那些物品。
就是為了表明對于李圣兵是否貪污了寶庫中的珍藏,他丁蟹并不知情。
李圣兵因失去山神印,不愿接任武夷神君之位,這在丁蟹看來也挺合理。
陰神真人天壽三甲子,陽神真君壽滿五甲子。
然而,過往的歷代武夷神君即便有山神印幫忙削弱香火之毒,也往往不能盡享天年,常常短壽一甲子。
如今無山神印鎮壓,新任武夷神君能否活過陰神真人的壽命都是未知數。
以武夷神宮在閩地的信徒數量,新任神君能否撐上一甲子不瘋都成問題。
以李圣兵的天賦來看,他四十歲前必將成就陰神。
若不接任神君之位,他有望活到新世紀中旬;可一旦接任,恐怕連這個世紀中旬都難以挺過,最終可能不得不自我了斷。
換作是你,你會怎么選?
對于李圣兵的選擇丁蟹并沒有置喙的想法,干他鳥事。
了解一下大致情況,別被李圣兵稀里糊涂的拉下水,臭了名聲就差不多了。
“今日發生了這么多事,不宜在分化分身下阜口了。
明日辰時,我會到山腰迎賓殿履行我們之間定下的約定。”
微微頷首后,丁蟹轉身就走。
先前大殿一戰,他已經還完李圣兵對他的看好之情了。
武夷神宮即將有大變,他不準備繼續參與下去了,不然很容易落得個里外不是人。
打定主意以后,丁蟹不想跟李圣兵牽扯太深,沒事的時候還是避著點比較好。
次日,辰時,丁蟹如約來到了位于山腰的迎客殿。
武夷神宮從羅浮宮請來的蚌仙就安置在此殿內,三魔派的高手又和羅浮宮同進退。
所以武夷神宮干脆就將分化三毒蜃氣分身場地,放在了迎客殿的左廂房中。
右廂房則開辟成助拳賓客操縱三毒蜃氣分身時的休息場地。
丁蟹來時,迎客殿前的小廣場上已經匯聚了不少人。
心波湖一戰前,他在武夷山只能算是小有名氣,擊敗盧卓后,他開始聲名鵲起,昨天那場發生在武夷山巔的大戰被人流傳出來后,他瞬間紅得發紫。
不少前來助拳的法脈弟子此刻跟看神仙一樣,死死的盯著丁蟹不放,想要看出著個所以然來。
“丁道兄除了白凈了一點,看起來跟之前也沒什么兩樣啊?怎么就突然擁有能和武夷神宮抗衡的力量了?”
人群中的王慧不解,用胳膊蹭了蹭身旁的諸葛孔平,想問諸葛孔平知不知道到底怎么回事?
諸葛孔平搖了搖頭,示意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他確實不知道,丁蟹的實力為什么跟坐了竄天猴一樣,一下就飆升到了天際。
他沒記錯的話,當初剛結盟時丁蟹的實力還沒這么恐怖吧!
彼時的丁蟹雖強,但諸葛孔平自問還是能看出一點東西的。
可現在,他要是不用眼睛看,都察覺不到丁蟹這個人在自己面前。
至于王慧怎么和諸葛孔平湊到一起了,只能說,有個打心眼里就想招你為婿的老丈人在,有些姻緣就跟天注定一樣。
面對丁蟹這個一人戰平一宗的大高手,羅浮宮和三魔派的人可不敢托大守在迎客殿里等他上門。
他們在察覺到丁蟹氣息降臨的第一時間,就和守在迎客殿的武夷神宮長老一道迎了出來。
略做寒暄,羅浮宮率隊的長老小心翼翼的取出一枚不過巴掌大小的海貝。
此貝看起來平平無奇,但丁蟹卻能感受到其殼體孕育著的恐怖力量。
莫看此貝小巧玲瓏,但真要放出貝中的蜃氣,將小半個武夷山拉進它的幻境不難。
“蚌仙子,還請您老人家出手相助弟子。”
手捧蚌仙的羅浮宮長老輕柔的打開了閉合的海貝,一個只有拇指大小的小仙女印入丁蟹的視野中。
被羅浮宮長老喚醒時,藏于海貝中的蚌仙子似乎正在睡回籠覺。
醒了以后一直氣呼呼的鼓著嬰兒肥還未消去的腮幫子,不斷朝著羅浮宮長老的吐泡泡,表達自己的不滿。
見狀,羅浮宮長老除了不斷告饒之外,還從懷里取了一枚蘊藏靈機的夜明珠。
得了夜明珠后,原本氣憤不已的蚌仙子終于不在生氣,收好夜明珠后就向丁蟹伸出了雙手。
早已了解過流程的丁蟹將一滴蘊含自身精氣烙印的精血,送到蚌仙子細嫩的雙手上。
得了丁蟹的精血后,蚌仙子低頭朝著他的精血吐出了一口精純的蜃氣,兩者甫一接觸,便開始變化起來。
片刻后,一個與丁蟹有著三分相像的小人從海貝中跳出。
小人迎風便長,瞬間就和丁蟹差不多高了。
化出蜃氣分身后,君莫問的師父涂紹興便站到丁蟹身前:“還請丁道友盡量鼓動情緒,不然在下可沒能力以秘法激發道友體內的三尸。”
“不必這么麻煩。”
三尸一說在道門源遠流長,茅山雖然沒有三魔派誘發三尸離體化為實體的手段,但臨時斬卻三尸至體外的秘術還是有的。
快步走到蜃氣分身前,丁蟹先天一炁運轉,很快斬出了三道氣息各不相同的虛幻人影。
三道人影中,一者貪婪無比的掃視著周圍的一切,似乎要將天地萬物、宇宙眾生都納入自己的腦海中。
一者出現后,就罵罵咧咧的朝著場中每一個盯著他的人指手畫腳不斷挑釁。
要不是他只是幻影,沒辦法發出聲音,大家相信,他一定罵的很難聽。
最后一道幻影看起來最正常,出現以后就安靜的站立在原地。
但只要涂紹興的目光掃視過這道幻影,他體內的三尸便顫栗的恨不能自我消解。
那不是遇見天敵的感覺,更像是碰到了極致的毀滅。
丁蟹不是道門弟子嗎,怎么比他這個被人蔑稱為魔門的家伙還要極端!
“進去。”化出三尸后,丁蟹眉毛一挑,他的三尸幻影便老老實實的進入了蜃氣分身中。
這一幕,看的周圍所有人都目瞪口呆,丁蟹的三尸分身長的像人也就算了,為什么還這么聽話。
他們的三尸奇形怪狀不說,還總是跟他們對著干,又因為三尸乃是自己欲望的化身,他們往往很難討到巧,多數時候都會丟人現眼。
老天爺不公平啊!
無數哀嚎聲在前來助拳之人的心中響起。
可惜,不會讀心術的丁蟹聽不見他們的哀嚎。
隨著三道形似丁蟹的虛幻身影融入蜃氣分身中,原本飄渺無定的蜃氣分身瞬間變得凝實生動起來。
蜃氣分身的形態和丁蟹的外貌越來越像,每一個細節都仿佛精雕細琢過一般。
三毒蜃氣分身的氣息也隨之變得深邃而強大,肆意張揚的氣勢讓小廣場上不少實力偏弱之人不敢直視祂。
“我怎么覺得這具分身比我師父的三毒分身還要邪性?”藏于人群中君莫問低聲的嘀咕了一句。
他師父涂紹興可是已經定住地魂的高手,在天下陰神真人中,也是喊的出名號、拿得出戰績的人物。
三具三毒分身中的任意一個,都有著媲美大派七魄陰神佼佼者的戰力。
可曾經多次直面自家師父三毒分身的君莫問,此刻真心覺得,自家師父的三毒分身那怕一起上,恐怕也會被丁蟹這具分身單手吊打。
待到三毒蜃氣分身徹底成型后,丁蟹也沒麻煩武夷神宮的長老施展秘法勾連他的神識與三毒蜃氣分身。
他直接伸手在三毒蜃氣分身的眉心一點,分出一縷神識入駐分身之中掌控了這具分身的一切。
活肩扭胯,丁蟹短暫的適應了一下三毒蜃氣分身的基本情況后,便控制分身直接下山去了。
阜口詭域在海上,一般人分出三毒蜃氣后,需要乘坐武夷神宮準備的法架趕到沿海,一般耗時三個時辰。
丁蟹可不耐煩去乘坐由甲馬符改進來的法架,太慢了。
咫尺天涯稍稍運轉,盞茶功夫他便跨越數百里山河,來到了武夷神宮在海邊設下的駐點。
自顧自的取了一葉扁舟后,他立于船頭瀟灑的出海了。
離岸十來里后,他催動扁舟朝著一片如同鏡面一樣寂靜無波的海域駛去。
大海之上,海風吹拂,但任憑海上的風有多大,這片海域就是起不了一絲波瀾。
若非有意尋之,丁蟹平日里絕對對這種怪異之地敬而遠之。
法力催動,丁蟹腳下的扁舟駛入了這怪異無比的‘無風帶’中。
似乎是穿過了一層薄膜,又似乎落入了水中。
駕舟駛入無風帶的那一剎那丁蟹也說不清自己身上發生了什么。
但他的靈覺告訴他。
他,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