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王老弟吧?!?
眾人回首望去,一群人蜂擁走了過來,三娃子也在其中,為首的書生氣息的中年人,長發黑須,正是蘇姓族長蘇正剛。
王若奇立刻起身,恭敬說道:“見過蘇大哥?!彪p手奉上仙緣會請帖,“明年初春,萬物蘇醒時,家父要舉行仙緣大會,還請大哥前來?!?
蘇正剛接過請帖,“好說好說,麻煩轉達王老太爺,正剛到時定會登門拜訪。”又轉頭,對著蘇金寶問道:“金寶叔,你無大礙吧?!?
“沒事的,我這老骨頭硬著呢,三娃子也沒事,放心吧。”
王若奇見對方已收下請帖,試探問道:“蘇大哥,家父讓我前來拜謝天征文碑,以求恩科順利,還請蘇大哥前方帶路吧?!?
蘇正剛看了一圈,王公子身后的三個黑衣人明顯不是善類,婉拒道:“王老弟,你也知道的,這石碑乃皇帝所賜,上承皇恩、下通民意,今日也并非什么良辰吉日,外人是不可隨意進入祠堂,免得落人口實,弄個藐視皇權的罪名,我們可擔當不起,還請見諒?!?
王若奇遺憾道:“那就可惜了,我們告辭了,還請蘇大哥不要忘了仙緣會之約?!?
“不會的。”
蘇正剛話音落下,王若奇告別轉身,王豐牽馬墜蹬,待主人上馬后,王豐才去牽自己的馬,忽然蘇正剛喝到:“且慢?!碧K正剛手無寸刃劈出一掌,雄厚的浩然之氣瞬間就將王豐的韁繩斬斷,他雙腳像是被地附纏住,鉛直站立,不能動彈,馬也受驚,嘶吼著奔向了一旁的野地。
三名黑衣人立刻翻身下馬,長劍在前,弓身其后,吃力抵擋這股掌力散發的浩然之氣。
這是蘇正剛給他們的下馬威,此地中原,儒學昌盛,正氣常存,并不是什么歪門邪道隨便攀龍附鳳個弄權之臣就可以胡作非為了,辦事要有規矩,不投石問路怎能一帆風順。
三人合力才勉強化解蘇正剛隨意的一掌,似乎并不服氣,三人齊喝一聲,唰唰唰刺出三道劍氣,黑沉沉的向眾人襲來。
玉笛聲響,寒霜霧涌,柳霜雲飛身擋住左側的劍氣。
李天風都沒動身,黑布散開,真氣驅使墨淵吞掉了右側的斬擊。
蘇正剛雙指并攏,指向中間那道劍氣,面不顯山露水,右臂青筋暴漲,劍氣如浪撞巨崖,澎湃之下,回波而去,涌動中黑衣人的長劍皆被震碎。三人站穩腳,死命拉住受驚的馬,頭也不回的躍上馬匹,向村外奔逃。
王若奇卻勒馬回望,不解問道:“蘇大哥,你這是何意?”
王豐也驚慌的喊道:“公子快救我!”
蘇正剛則是不緊不慢指著王豐的說道:“王老弟抱歉了,他得留下。”
“不好吧,我帶他出來的,老爺那邊也無法交差。”
“不礙事,你就回話說蘇正剛可憐這狗奴才,留下賞他幾碗酒喝,過幾日就回去了?!?
王若奇沒轍,強龍也壓不過這地頭蛇,況且他帶的這三位黑衣人明顯應付不了,只好沖著王豐罵道:“混賬玩意,你可不能掃了蘇大哥的酒興,待你回來我再收拾你?!?
王若奇說完打馬向前,不再管王豐的死活。
三娃子支支吾吾不斷向柳霜雲道謝,蘇正剛也是說道:“多謝女俠出手。”
“蘇大哥客氣了。”
蘇正剛看向一旁的李天風,問道:“看你不像中原人士,這一柄長劍,莫不是來自西北吧?”
李天風道:“大哥好眼力,我正是西北晴雪劍宗李天風?!?
蘇正剛道:“幸會幸會,這清河鎮近年來有個說書先生,經常說起晴雪劍宗清風老祖的故事呢,想必劍宗高手也個個身懷絕技。兩位前去寒舍喝口茶吧。”
李天風道:“慚愧,在下只是學了些皮毛而已?!?
柳霜雲則是說道:“你快別謙虛了,我們恭敬不如從命,正好我也口渴了?!?
“哈哈哈......”蘇正剛爽朗的笑聲中,走向了村內。身旁有個小伙子指著王豐問道:“族長,他怎么辦?”
蘇正剛看了一眼,冷聲道:“掛在玉璧土壑上,曬他七日,不準飲食?!?
李天風擔憂道:“七日無雨的話,怕是會要了他的命?!?
一旁有個小伙立刻就說道:“你擔心這種人做啥,清河柴寡婦的獨女被他霸占,賣油張老漢家的二小子前去王老太爺家說理,人都沒見著就被活活打死,目前還埋在城外三里的亂葬崗,連個破棺材都沒有,尸骨也許早就被餓狼野狗啃食殆盡,有誰去同情他們嗎?”
李天風不再言語,蘇正剛寬慰道:“玉壁下的白骨不差他這一具?!?
王豐抖若篩糠,來不及求饒就被幾個精壯的小伙子堵住了嘴,五花大綁,也不管他的哀嚎拖著向土坡走去,不一會兒土路上就出現了血痕,麻繩一頭系在古樹上,一具不知是死是活的男人被掛在了土丘壑上。下坡不遠的鹽運商隊聽見動靜,馬夫回頭望,眼露喜色,罵道:“這狗東西終于惹到惹不起的人了,等這趟回去得找金寶好好說道說道?!?
蘇正剛的家里,并不是富麗堂皇,二進的院子,幾分古香古色盡顯書香氣息。屋檐上有只貍花貓,曬著太陽,慵懶的睡覺,院子里一水缸養著幾條金魚,缸內錯雜長了一些水草。偶爾花貓伏在缸邊望著水里的游魚,也會被蘇正剛拈花飛葉驅趕開。
柳霜雲、李天風被請進了正房,不一會兒丫鬟將兩盞茶端了上來,茶湯碧綠,初春之味很快就隨著茶香飄滿屋子。蘇正剛道:“來嘗嘗吧,本地的春柳香果茶?!?
春柳香果茶,初春天陰時采擷嫩柳,須當天用隔年的果木火烘炒熏干,藏于果窖之中吸收果香,窖藏三十日反復熏干一次,一年十二個月,冬去再春時終得此茶。茶湯初入口,有柳葉味,微苦稍澀,湯隨舌入喉,果香在嘴里爆開,是蘋果,也是梨,甚至還有些許李子酸味,味隨窖變,窖窖不同,各色果香爭奇斗艷。
李天風品茗之后,嘖嘖稱奇,直說道:“蘇大哥,此茶神妙,如春風品秋果,妙呀!”
再看柳霜雲,繡眉微皺,鼻尖輕舞,喉嚨吞咽香茶,嘴角上揚微笑,似乎忘了自己身處異鄉,已是他客。
李天風、蘇正剛看她這副模樣,不由得笑了起來,李天風放下茶杯,問道:“柳姑娘,你怎么了?”
好久之后,柳霜雲才說道:“我已風餐露宿了太久,干嘛把我從夢里叫醒?!?
“哈哈哈......”蘇正剛被逗得大笑,“小翠,收拾一個偏房,讓柳姑娘好好休息下?!?
“老爺,遵命!”丫鬟小翠跑去了出去。
柳霜雲立刻從凳子上起來,忙說道:“蘇大哥,不用麻煩了,我和這位李大哥不是來蹭吃蹭住的?!?
李天風也是學著剛才柳霜雲的口氣說道:“你也別謙虛了,就住下休息幾日吧,我可以等你,正好有些事情要請教蘇大哥。”
“你......是真的多嘴!好像全天下就你長嘴巴了。不,我看到了,還有你那柄破劍也長了嘴巴?!绷吥闷鹩竦眩^也不回跑到偏房幫著小翠一起收拾屋子。
待霜雲走后,蘇正剛小聲道:“惹下了吧,這女人啊,可不像劍法道術一樣耿直?!?
李天風急忙解釋道:“我與這柳姑娘相識還不足一個時辰,什么惹不惹?!?
蘇正剛笑而不語將李天風領進書房,書桌上一張白紙,寫詩一首“城高玉壁入秋冥,萬木迎霜色尚青。為有軍興千載上,故分協氣入生靈?!?,紙邊無落款,卻有朵朵梅花墨印,怕是那頑皮的花貓所留。
書房墻上掛寫意山水畫,畫上土壑縱橫、殘枝敗葉,似有老筆,勾線雄渾,墨化云煙,高聳城樓依云而建,藏于林間。西風漸緊,蕭瑟之氣肅然而起,畫中秋風,吹斜南飛之雁,片片殘葉亂舞在畫卷末端,構成落筆四字——“玉璧秋風”。
李天風看著周圍書架竟也有一本《博物志》,翻了翻發現有些出入,從懷里拿出自己從飛云洞借的比較了一番,不解問道:“這書內容怎么不一樣?”
蘇正剛解釋道:“這《博物志》總有人刪減,也有人增添,不一樣也不足為怪。不過,李兄看這書是愛好至此?”
“不瞞蘇大哥,小弟正在尋一柄古劍,名叫靜滄?!?
“那你翻翻吧,也許會有下落,這書千奇百怪,記錄了許多稀奇之事,我這本你也帶走吧?!闭f著蘇正剛將書遞給了李天風。
李天風連忙道謝:“多謝蘇大哥?!?
“不過,要說古劍,祠堂里倒是有一把,只不過劍身殘破、銹跡斑斑,也無人問津,你隨我去看看吧?!?
“不敢,方才那王公子想去祠堂都吃了閉門羹,我這不妥吧?!?
“不妨事,跟我走便是了。”蘇正剛拉起李天風向外走去。
“蘇大哥,天征文碑是什么?”
“這呀,去了你就知道了。”
村子不大,三兩步就到了祠堂,祠堂也不大,坐東面西,一進院落,卻是幽靜之所。門前兩盤龍石柱,門框匾額四個大字“蘇氏祠堂”,檐下浮雕鳳凰戲牡丹。蘇正剛解釋道:“此圖寓意百鳥朝賀,萬物繁榮?!遍_門一眼見正房五間,進深三椽,單檐前出廊,五花山墻,檐下斗拱十一攢,木雕花卉祥云、飛鳥走獸,精美之極。
正房一側,黃布包裹石碑,蘇正剛祭拜石碑、祭拜先人之后,拉下黃布,天征文碑露出它的真容,一旁青石上斜插著那柄古劍。
李天風上前,見碑文石刻,“天下危亡之際,長河進言,龍城之亂,已逾三載。妖邪南下,長驅直入,殺吾民、毀農田,惶恐之下,道法無可成之地,儒學無靜心之所。兄長海戰笑驚于龍城,三萬將士,死守不退,靡戰數月,三魂滅、七魄散,不敵寒山。城破之時,汾水血染百里,百姓流離失所。今皇帝南遷甘泉,南渡汾水,暫居玉璧,此城依汾而建,居高臨下,易守難攻。段壁居東,扼守汾水要害,郝壁守西,吳壁守中。長河奉命天征大將,聚中原之兵,鑄劍翻天,以斬邪魔。西有清風道人,東有姑射神人,河汾甘泉兩書院,諸多儒生齊聚玉壁城下,十萬將士,三十里路,列陣汾水之陽。前路崎嶇,定當克艱克難,乘陰陽之變,御浩然之氣,斬魔殺邪;山河有界,后無退所,將士以死明志。今南拜稷王、北祈姑射,領兵出征,以求神明相助,得凱旋之勢,壯我雄兵。天征大將蘇長河奏上?!?
“這記載的是何事?何時發生的?”李天風問道。
“玉璧之戰,也有上千年了?!?
“后來戰況如何?”
“沒人記載,我們還生活在此,留下這天征文碑,應該就是勝利了,至于戰況嘛,你從土坡上來的吧,黃土下的累累白骨就是戰況了。”
李天風轉至碑后,石刻三人,左為祖師清風道祖,右為仙掌峰上的黃繩人,中間一人就是蘇長河了。李天風急忙跪拜,起身瞧見了一旁的破劍,用力拔出,銹跡布滿劍身,問道:“這是天翻劍嗎?”
蘇正剛道:“沒人清楚,你瞧它毫無光芒,也許就是個破鐵劍罷了,放在這兒也不知道多少年了?!?
清河鎮,王老太爺家,王若奇跨進院門,妻柴瑞娟攜子前來相迎,一句“回來啦”,若奇點頭微笑后直奔老太爺的正房,烏衣道人正坐一旁,像是在誦讀什么。二十多歲的少年見了百歲父親王老太爺,老太爺問道:“見到天征文碑了嘛?”王若奇回道:“蘇正剛沒讓進祠堂?!蓖趵咸珷敶罅R:“廢物?!笨人月暺?,丫鬟拉簾,屏退眾人。
吳壁村,李天風揮舞半天,但這劍并無半點靈性,抑或是自身真氣無法駕馭此劍,只好作罷,物歸原處。
劍失靈性,人失氣節,一為破銅廢鐵,一為行尸走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