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墨的營地迎來了兩個特殊的客人，蘇格和都曼。

兩個人十分窘迫地坐在帳中，烏隆嘎坐在了首席，秦墨坐在了次席，兩個人則坐在了客位上。

心思縝密的蘇格，立刻明白了其中的關系，站起來用月氏禮節施禮道，“屬下蘇格，見過公主殿下，公子殿下。”

都曼急忙照本宣科，也深施一禮。

烏隆嘎秀眉微蹙，對于公主這個詞，她實在有些陌生了，如今在營帳之中再次聽到，略微窘迫，忍不住看向秦墨。

秦墨沉默不語，似乎有些疲憊，有些心不在焉。

烏隆嘎不敢再讓秦墨費心，張口道，“蘇格，都曼，你們兩個不要多禮。”

“謝公主殿下。”

烏隆嘎頓了片刻，“我們都是月氏人，如今在西域相逢，必然要精誠團結。但蘇格、都曼。”烏隆嘎說到這里，神色嚴峻，目光凌厲看向二人，“你三人有三罪，其一，勾結叛臣，殺死老王，其二，輔佐叛賊，出賣月氏。第三，興兵西域，再度反叛。你們可知罪？”

蘇格低頭道，“屬下知罪。”

“既已知罪，為何不東歸月氏，俯首認罪。”

蘇格語塞，不敢直視烏隆嘎凌厲無比的目光。

月氏公主的刁蠻狠厲，在老王時代，已經令人敬畏。即使蘇格精明過人，也不敢攖其鋒芒。

秦墨忽然重重咳嗽幾聲，匆忙飲了幾口奶茶，目光變得十分明亮。

“蘇格，你想聽一個故事嗎？”

秦墨微弱的聲音，打破了帳中的沉默。

烏隆嘎、蘇格、都曼都愣住了，誰也不知道，秦墨葫蘆里賣的什么藥。

“在中原漢地，有一個叫田橫的人。”

秦墨聲音不大，但足以讓帳內所有人聽的清清楚楚。

田橫？這個名字烏隆嘎沒聽過，都曼和蘇格更沒聽過。三個人目光不由自主落在了秦墨身上。

“現在，中原漢地的皇帝，名叫劉邦。他是泗水亭亭長，陳勝吳廣起兵之后，他也隨之起兵，然后尊楚懷王為帝，帶著南路大軍，攻破武關，迫使秦王子嬰投降。”

“后來，劉邦項羽爭鋒，諸侯左右搖擺，田橫作為齊國田氏后裔，屢次讓劉邦吃虧。因此，劉邦對田橫恨之入骨。”

“劉邦滅了項羽，當了皇帝之后，田橫知道罪孽深重，劉邦必然不能相容，于是，帶著手下部族泛舟到了東海一個小島生存。”

“但是，這個小島貧瘠無比，不可能讓這么多人活下去。于是，田橫選擇投降劉邦。”

“劉邦很高興，當眾宣布赦免田橫，并邀請田橫來長安做客，承諾封官拜爵。”

秦墨說罷，看著三個人，“這個故事，怎么樣？”

三人沉默半晌，蘇格小心施禮，“如依公子所言，田橫劉邦，都是坦蕩君子。”

秦墨笑了起來，“那我繼續說。”

“田橫很高興劉邦可以赦免他的部族，也欣然去長安。但，田橫在距離長安三十里的時候，他自殺了。”

“自殺？”

蘇格差點驚叫出聲，臉色變得異常難看。

“對，田橫自殺前，要求手下人，等到他自殺之后，割掉他的首級，裝到沉香木盒里，送給劉邦。”

“他說，劉邦雖然真心赦免他，但他知道自己罪孽深重，不愿意在長安茍圖衣食。但又不愿意讓部族無處生存，于是，他選擇自殺，而三十里的距離，他的首級不會腐爛，劉邦可以清楚看到，田橫的確死了。”

沉默，帳內死一般的沉默。

秦墨隨意飲了一口奶茶，“蘇格，你覺得，田橫，是英雄嗎？”

蘇格臉色蒼白，他沒有想到，秦墨居然會講出這樣一個故事。這個故事，簡直就是為自己量身定做的。

蘇格沉默良久，苦笑一聲。

“公子高論，田橫，是個英雄，蘇格，明白了。”

秦墨點了點頭，“我希望，你真心明白。月氏需要一個領袖，她必須要擁有月氏王的血液，需要在月氏中有足夠威信。蘇格、都曼。你們雖然流落西域，但卻依然來參拜公主，因為，你們都知道，公主，才是月氏真正的未來。”

蘇格和都曼臉色更加蒼白，連忙起身，“屬下，明白。”

“明白，就去做吧，我還有五天，就可以到達于闐，月氏部族在于闐之南的山中生存。五天之后，你們可以出來，在于闐聚集，公主殿下，會保證月氏部族無恙。”

秦墨語氣依然平和，仿佛在市場買菜一般的平靜。

“屬下明白。”

“明白什么？”秦墨目光炯炯，看向蘇格。

“月氏人唯公主殿下馬首是瞻，如違此誓，死無葬身之地。”

秦墨點了點頭，“明智的選擇。”

蘇格和都曼向烏隆嘎深施一禮，“公主殿下，公子，蘇格，都曼就此告別，五日之后，月氏部族，謹遵公主號令。”

“好好，我送你們出去。”秦墨起身。

“秦墨，你？”烏隆嘎看向秦墨。

“坐著，不要動，你現在是月氏公主。”秦墨低聲說道，慢慢走出營帳。

蘇格神情低迷，靈魂仿佛被抽了出來。

“二位留步。”秦墨笑容可掬，掏出一兜金銀。

“這些，小意思，還請蘇大人，不要忘了田橫的故事。”

秦墨將一兜金銀交到蘇格手中，聲音十分低沉，低沉到，仿佛不是秦墨再說，而是蘇格心中的回響一般。

“公子放心，蘇格明白。”

兩個人慢慢走出秦墨的營地。都曼皺起眉頭，“蘇格，公主身份高貴，又是月氏王子孫，我們月氏尊稱她為王，沒什么問題，只是，這個秦國公子，說的故事，到底為了什么？”

蘇格苦笑，“怪不得諾大的匈奴，依然不是秦人的對手，秦人很厲害，這個秦國公子更厲害，他的舌頭，可以殺人。”

“舌頭可以殺人？蘇格，你知道，我是個粗人，不明白你這些彎彎繞，你說什么，什么叫舌頭可以殺人？”

蘇格并不想和都曼說的太清楚，只是搖了搖頭，“我胡說八道的。”說著，他的神情凝重起來。

“都曼，你忠誠頑強，勇猛過人，如今投公主殿下，必然獲得重用，若是如此，你當如何報答公主？”

都曼正色道，“月氏部族窮途末路之時，尚且不棄，對月氏有大恩，都曼必然肝腦涂地，以報公子大恩大德。”

蘇格松了一口氣，“這就對了，都曼，你要知道，月氏，只有跟著公主殿下，才能繼續生存，以后，一定要聽從公主號令。”

“這個自然。”

“無論發生什么事情，你都不能對公主有絲毫不敬。明白不？”

都曼皺起眉頭，雖然他不確定，到底蘇格想說什么，但還是點了點頭。

蘇格笑了起來，心中喃喃自語，“也罷，也罷，經營如此之多，依然是一場空，天意呀，這就是天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