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堆旁，火舌翻卷如旗。

裴寂第一次看清了苦間的劍。

他的法劍，他的命器，看上去很像一根半是干枯半是翠綠的油光水滑的竹節，讓裴寂甫一看見便緊張地咽了咽口水。

在瓜州城里，他還沒有在近距離的情況下見過那些高來高去的大人物們的命器，如同它們的主人一般。

苦間的劍法僅僅只有七式，名曰苦竹——和他的命器一般的名字。

一式青葉郁郁，二式盤根錯節，三式揠苗助長，四式撫節而歌，五式中流擊水，六式竹生花開，七式死竹。

苦間很是平常地將竹節似的劍遞了出去，動作輕柔而舒緩。

第一劍，帶給裴寂的就是來自南唐碧落大江邊的颯爽清風，郁郁青葉！

苦間的苦竹劍抖落出無數郁郁蔥蔥的碧綠劍影，在裴寂的瞳孔間遮天蔽日地壓了過來。

原本他以為自己至少可以接住哪怕一招，但他發現自己錯的很離譜！

劍氣，如同竹葉一樣的細碎無比的劍氣，在叮叮當當地落在他橫立在眼前的龍雀刀上的同時，如同斜風細雨一樣地吹拂到了裴寂身上！

“抱元守一，鼎固自身！”

裴寂對著苦間扔出手中龍雀刀，調動周身靈氣，借助神火天的增幅，對著迎面而來的劍氣揮出了無數碧綠色的掌?。?

在他身前身后，一剎那間就形成了一個龜殼似的圓形氣罩，將他身旁不遠處的火堆轟然擊飛，盡數壓迫向苦間的位置，漫天火光如同飛花！

玄龜式，云手！

“不錯！但到底是如同飛蛾撲火！”

苦間顯得猶有余力，手中苦竹劍抖動不已，每揮動一次手腕，就有枯黃色的劍意嗤嗤地破空而出，在眼前結成一張小小的似實還虛的竹網，將那把龍雀刀輕輕裹住，而后送到了他的眼前。

第二式，盤根錯節！

他看著綠色劍影在裴寂身前三尺的位置掀起無數的轟鳴和爆炸的聲響，心里有些遺憾：原本以為眼前的小子會更加爭氣一點，不至于讓這場獵殺結束得更早一點。

但世上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

他低頭握住龍雀刀，看見了刀身上那由行尸一夕用咒力和體液污穢了而出的痕跡，很是不屑地輕輕一抖。

原本已經岌岌可危的刀身，就在他的動作下立時斷裂開來，分散成了十幾塊有大有小的碎片跌落塵埃，激起一片金鐵的脆響之聲！

“噗！”

裴寂仰天吐出一大口鮮血，原本厚重如山的玄龜式在苦竹劍法之下如同冰消泥解一般，甚至沒有能夠多挨上哪怕半個呼吸，就盡數被破開！

那些看上去細小的竹葉般的劍氣摧枯拉朽地攻破了他的防御，只在極短的時間之內，就全部落在了他的身上，在他身上濺開無數蓬血花！

人體有經脈七十二，氣穴三百六十五。苦竹劍法第一式就是這樣精準而又契合地有著同樣數目的劍氣。

入道境和和光境的差距，竟然是這樣巨大的嗎？如同一道鴻溝，又好似隔絕了往來的一道天塹。

裴寂有些恍惚地想著，而后雙膝跪倒在地，渾身上下已經被自己的鮮血染成了一個血人。

他突然有些無比想念自己曾經擁有的那些大箭，哪怕只剩下一支也好?。?

他想努力去咽下那一口涌到喉嚨間的血液，但最終失敗。身體內的力氣如同裝滿水后被扎破的氣球一樣迅速離他遠去，讓他身不由己地撲倒在了地上。

“你還算不錯?！?

苦間拔出插在發髻間的木簪，緩緩地走向了地上的裴寂，揭開發髻的他披頭散發，發絲在夜風中不斷紛飛如同被人揮動的觸手，給人厚重的壓迫感。

小公子已經在不知不覺間咬破了自己的嘴唇。

“嬴殊殿下最好不要亂動！”

苦間對著坡上的小公子扔出了自己的苦竹法劍，那劍便呼嘯著射向了小公子的位置。即使小公子勉力調動靈氣去揮動玉出昆岡，也沒有攔住它對自己的攻勢！

苦竹劍在架到小公子脖頸上的同時順便劃破了他頸子，給小公子添上了一道差不多三指長的傷口。

不過一個照面，苦間就控制住了場中的局勢！

裴寂和小公子那如同小孩揮劍般的小小威脅，被他盡數地扼殺在了夜風之間，讓苦間頹意盡去，猶如重獲新生。

他看了一眼火光漸熄的火堆，抬腿走到了雖然吐血不止卻仍然在那里掙扎著的裴寂的面前。

他停在了離裴寂三步遠的位置。

“我很欣賞你的偉大勇氣，雖然你才不過區區的入道境界。”苦間低頭看向裴寂，對上裴寂那雙已經變成深紫色的眼睛：

“你好像中了毒？”

“呵，一個離死不遠的小子，這些年我見到了很多很多?！?

苦間仿佛自言自語般地拿起了被自己握在掌心里的簪子。

他將簪子托在手心里，將簪首的方向比劃著對準了裴寂的心臟的方向：

“貧道會忠實地履行自己對你的諾言，你死后一定會被我煉成一具天下間最完美的毒尸！”

他神色平靜地抖動手腕，將簪子射進了近在咫尺的裴寂的胸口。

噗嗤一聲，入肉三寸。

裴寂繼續大口大口地吐著血水，眼神卻逐漸凝滯放空了起來。

叮地一聲脆響！

有奇怪的聲音在裴寂的胸前適時響起，讓苦間覺得很是詫異。

他原本已經抬頭看向遠處坡頂處已經被自己制住的小公子——煉尸本是一件極其復雜和勞神的事情，他得先殺掉眼前這兩個人，然后再慢慢圖謀才行。

在他的五感中，地上的裴寂已經徹底沒了動靜。

“什么東西？”

苦間看向裴寂胸口的位置，那里自己的木簪已經齊根沒入，眼前的小子是必死無疑了已經。

他已經足夠謹慎。

苦間向前邁了幾步，蹲身摸向了自己的木簪，想要將其拔出來，看看具體發生了什么事。

這簪子對他很有紀念意義，他并不想輕易失去。

他小心地握住了自己的那支發簪，就要將之拔出來。

“你還是上當了呢……”

一只年輕的手輕輕地搭在了他有些蒼老的手背之上，死死地箍住了他的虎口位置。原本應該已經死去的裴寂，竟然超出他預料地活了過來！

活了又怎樣！

我能殺你一次，就能繼續接著殺了你！

苦間果斷地做了抉擇，將一身的本事全都放在了原本已經微微撼動的發簪之上，狠狠地往下按了下去！

苦竹劍法第三式，揠苗助長！

“遲啦……”裴寂不管不顧地拽住了苦間的手臂，用盡最后的力氣發動了六十四路云手中的蠻熊式！

苦間第一次知道原來身下的這個小子居然會有超出他境界本身很多的強大力量。

“嘭！”

火堆邊發出了一聲沉悶無比的悶響聲！

苦間的額頭被拽著撞上了他的那支發簪，看上去很是普通的材質，卻將他的額角輕易刺破！

這支簪子，顯然是件命器！

“給我死開！”苦間周身萬千光芒閃爍，齊齊刺向裴寂，羞怒之下的他已經爆發出了十二分的力氣，一腳踢向了身下的裴寂！

“噗！”

裴寂對著苦間吐出一大口烏黑色的血液，將他吐了個滿頭滿臉，而后大笑著被他踢開十幾丈遠，倒飛著飛上了坡頂處的小公子！

“你們今日，必死于此地！”

苦間雙目通紅地急掠而過，轉瞬間就后發先至地飛到了小公子頭頂上方！

“死來！”

苦間右手在空中并指一劃，操控著苦竹去割破小公子的咽喉！

這場徹徹底底的鬧劇，該結束了！

他沒有發現，自己眼底已經瞬間蒙上了一層索命的紫色。

那是大羅難覺，生難覺死亦難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