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寂的出手時機選的很妙。
正在苦間遭受反噬神魂欲裂、所有行尸全部紊亂短暫失去控制的那一刻!
無論再如何用盡心力或者再用上不菲的時間去淬煉的尸體,到底不如自己的身體那般靈活,能夠做到如臂指使。
裴寂并沒有任何同情或者猶豫。
找準機會用龍雀刀刃開開那些素不相識的行尸的喉嚨后,在他眼里大致只有砍得快一點和慢一點的區別。
他沒有給苦間重新控制這些行尸的機會,在稍縱即逝的一點點寶貴短暫的時間內,極為高效地只用了七刀就砍倒了所有行尸。
而后在尸體轟然落地后,將他們所擁有的黃紙傘都收攬到了自己手中,為此甚至砍斷了幾個不肯放松的尸體的握傘手指,很是殺伐果斷。
小公子一身草屑地依然趴在原來的位置。
他看著裴寂倒拖著那些有些散亂的尸體,有些吃力地將他們堆在一起形成一個小小的山丘,眼底像是有一片閃爍著星光的湖。
嬴秦人很喜歡看到這種場面。
小公子看著裴寂冷漠著將自己的左手掌心割開,然后將血淋淋的手掌挨個地抹過傘面,那些原本還看起來很新的傘面迅速地變得黯淡寂寥,有一種同樣陳腐的灰敗氣息散發出來。
這種能力不僅來自他自己,也跟那鮫人的血液有關。
裴寂揚手將那些傘扔在了那堆“山丘”之上,而后用刀將那些散落在四周還在燃燒不止的黑色符火一點點地小心收集回來,像是添柴一樣地加了上去。
那些尸體遇到符火就如同烈火烹油一般,往往只需要一星半點,就可以噼噼剝剝地迅速燃燒。
那些行尸還沒有發揮出自身全部的力量,就如同太陽照射著融雪一般一觸即化——符咒可以控制它們,符火則可以輕易將它們摧毀!
場中央很快就出現了一個不停蒸騰著灰黑色奇怪煙霧的的火堆,四五尺高的橘紅色火焰下,是詭異的尸體薪柴。
忙完這些,裴寂才拄著刀站到了小公子面前,眼神一如以往地明亮:“你是怎么知道幕后的人可能會有代命咒殺之術的?”
“我也是有朋友的好吧,快來扶我一把……”
小公子一邊習慣性地向著裴寂抬起手肘,一邊從自己懷里扯出同樣的一疊黑符,那種灰燼的余溫還在,讓他感覺很是不舒服。
裴寂若有所思:
“你的朋友,會不會有那么一種微小的可能,能夠出現在我們竭盡全力逃命的這條道路后的某一處上呢?”
他一把握住小公子的手掌,將他從地上拽了起來,有些期待地看著小公子的眼睛。
“別想了,她是道殿天下行走,經常云游天下。不久前我特意問過了扶搖爺爺,他也很久沒有見過她了。”
不知道為什么,小公子很不愿意跟裴寂聊這件事,所以不再多說有關她的事,反而調轉話頭問道:
“現在怎么辦?要在原地等著對方追過來嗎?”
“雖然你用血污了背后之人的這些法劍,燒毀了之后能切實地讓對方神魂受損,但對方畢竟是一位和光境!”
裴寂點了點頭回答道:“沒錯,我準備在這里等他來。而且你看……”他將龍雀刀倒握起來,將刀刃的方向遞到了小公子面前。
小公子這才發現,原本光華內斂的刀身上,已經多出了十幾個大大小小的豁口。此外最令人矚目的,是那刀身上印著的指節分明的五根指印!
用力最重處的那五點指痕已經深入了刀身龍脊的位置,已經融化了痕跡周圍的金屬,著力之處已經崩開了幾道細痕,很是清晰可見。
“這把刀出了瓜州,已經不算很好用了,它已經支撐不了多久……”裴寂看向小公子,有些感慨地說道。
“是呢。”
小公子伸出右手食指與中指,在冰冷的刀身上緩緩撫過,有些傷感。
“所以說,你先躲起來,離這里越遠越好。”裴寂側身指向了坡頂的位置,冷靜地說道:
“但是記得不要離得太遠。”
“我已經很累了,要是有機會殺掉對方的話,之后很長的一段路可能反而需要你來保護我……”
小公子眼睛頓時為之一亮:
“你這算是在求我嗎裴寂?”
裴寂想不到到了這個時候,面前的這位小公子還有空想這個略顯無聊的問題,只得努力地對他擠出了一點笑容:
“你說呢?”
他拔出背后的玉出昆岡,鄭重地遞到了小公子的手上。
“懶得想,等你打完再說……”小公子拄著那柄槍,昂著頭順著裴寂給出的方向踉蹌著走了過去。
風,開始洶涌了起來。
那種尸體燃燒后的獨特焦臭味,苦間隔著很遠就聞到了。
他很心痛。
在長安,要悄無聲息地不驚動鑒冰臺玄甲騎以及九門兵馬,獲得一具符合煉尸要求的尸體,真的很不容易!
在心痛無比的同時,他又很憤怒!
苦間依然在腋下夾著那柄從不離身的黃紙傘,但他現在的眼神已經不再清亮如昔日,反而透著種渾濁。
他踉蹌著走向火堆的方向,腳底下的鞋子不知道在什么時候,已經丟去了一只。
但苦間不在乎。
所以他的道袍已經粘上了不少灰塵和泥土,看起來很是狼藉。
他當然也看見了裴寂。
他已經通過至少三雙眼睛看到了眼前不遠處少年的模樣。
苦間一邊一一印證著裴寂的面貌和特征,一邊在身后踩出了深淺不一的一串腳印。
他在離火堆還有三十步的位置停了下來,默默地抽出了腋下的紙傘。
裴寂自然也看見了他,于是很自然地將龍雀刀在左手掌間很是細致地擦了擦,而后側立著將刀尖遙遙地指向苦間所在,神情認真嚴肅。
一老一少,隔著火堆對峙了起來。
苦間的識海里現在依然還在翻江倒海,行尸的丟失幾乎讓他失去了三分之一的力量!但因為有此一失,他變得更加謹慎了起來。
他環視了周圍一圈,然后在上坡道路的盡頭,看見了雖然臉色蒼白,卻依然將憤怒的目光投射在自己身上的小公子。
如果目光可以殺人,他大概已經死了吧?
“看來你的狀況很不好。”
苦間嗤笑一聲,依然有著絕對的自信能夠輕易殺掉眼前這個不過入道境而且還受了重傷的年輕人。
裴寂沒有說話,只是對著苦間挑釁似的晃了晃脖子。
“很好,你受著傷,貧道亦是殘軀。咱們來做過一場如何?”苦間微微一笑,緩緩地抽出了那柄黃紙傘的傘骨:
“殺了你,我會好好珍惜你的身體的,感覺應該會很是不錯!”
苦間大笑著出聲。
很多人不知道的是,他最擅長的不是術法,反而是劍術!
道殿嫡傳,并不作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