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家的屋子被鎖住已有三個月。
院子一直沒人打理,蔓草欺軟怕硬,從硬實土地里鉆出來,肆無忌憚、雜亂無章的滋生。
人心也如雜草一樣蔓延。
太多人覬覦這棟房子,覬覦和房子連帶在一起的幾畝田地。
若其他情況,他們還能收斂住這種小心思。
可現在...
不一樣啊。
張家那小子是犯了殺人的罪,殺了姐姐、姐夫、還殺了那個赫赫有名的牛四,不知逃哪去了。有人說他上了青牛山,這么長時間沒露面,怕早就死在山上了吧。
左鄰右舍一琢磨,能繼承張家遺產的人,要么死、要么不知生死,地不就空出來了?
那么好的地,要是不種點什么,就實在太糟踐了。
只是一時半會,誰都拉不下這個臉皮,開口去說侵占土地的事。
這一天清晨。
劉好漢扛著鋤頭,準備去打理自己家的那幾畝地,又該到清理雜草的時候。
路過張家,下意識看一眼。
他也惦記著那幾塊地——婆娘爭氣,生了三個男娃,可成家是最頭疼的事,總不能都攆出去開發荒地吧,離鎮子越遠,危險就越大。不說妖,就是從哪蹦出來個野獸,也都是大禍害。
要是能把張家的這幾畝地弄到手,好歹一個孩子的出路就有了著落。
可就這么一眼,讓他腳步停下。
門...
好像開了?
他不確定,揉揉眼走近再看。
確實開著。
一道人影在里忙碌,清掃灰塵。
“二...二小子?”劉老漢不確定,吆喝一聲。
門內人抬起頭。
正是宋青。
他剛從山上回來。
看到和自己打招呼的人,腦中檢索,很快記起他,笑著回應:“劉叔?好久不見?!?
“真是你!”劉老板把鋤頭放下,撥開雜草走進去,“你咋回來了,是過來看一下你爹的?”
“跟你說,現在鎮子里可危險了,你的通緝令滿街都是?!?
“還有牛四那些個狐朋狗友,他們都叫囂著要找到你報復?!?
他語速倉促,皺著眉頭,滿是擔憂。
“劉叔?!彼吻鄵]手打斷他的話,“放心,我都處理好了?!?
“殺了個牛四而已。”
劉老漢一愣。
瞧這話說的...
“而已”,多輕飄飄的兩個字。
殺個人說的和踩死一只螻蟻似的。
這種事也能處理好嗎?
可...看著面前這位整體精神風貌都截然不同的少年,劉老漢張張嘴,想說的話,卡在嗓子眼,最終還是沒敢說出來。
只低聲嘟囔念叨:“處理好就好,那就好?!?
“回來好好過日子?!?
又寒暄幾句后,他轉身離開,扛起鋤頭,繼續往自家田去。
就是有些感慨,再也不能打這家田地的主意了。
等到中午。
劉老漢的三兒子給他送飯,談話間就說起宋青。
“知道,都知道他回來了?!比齼鹤影杨^一點,“剛路上我還遇見老李家那小子,說是要去通風報信。”
扒著飯的劉老漢動作一頓:“通風報信?給誰通風報信?”
“給錢屠夫啊?!比齼鹤踊卮?,語氣滿是理所應當,“之前他們不就是一直在張羅要給牛四報仇,誰要能提供線索,就給三十文賞錢?!?
劉老漢一瞪眼:“你就沒攔著?”
“我不是要給您送飯嘛?!比齼鹤訐u頭,“再說了,就算攔下,二哥也不在身邊,沒法讓他去......”
劉老漢把碗筷放下,拿起鞋劈頭蓋臉就朝自己兒子打去:“混賬,是讓你去干這勾當的嗎?”
“是讓你攔著李家小子,你張鐵哥沒少照顧你,你這沒良心的?!?
三兒子捂著腦袋,夸張叫痛。
沒打幾下,劉老漢就把鞋丟到地上,邊穿起邊往鎮子里跑去:“你在這看著,我去提醒張小子。”
三兒子愣愣點頭。
劉老漢跑的飛快,等跑到門口,已是滿身大汗、重重喘著,上氣不接下氣。
院子里正割草鋤地的宋青挺身看去:“劉叔,怎這么慌張,碰著野獸下山了?”
劉老漢把頭搖的飛快,指著鎮子外:“走...走!”
宋青疑惑。
看這幅模樣,不像是他碰見什么危險,而是他覺得自己要碰見什么危險?
“有...有人把你回來的事,告訴給錢屠夫了?!眲⒗蠞h深吸口氣,盡可能讓自己話說的通暢,“就是牛四的那群狐朋狗友,他們肯定要過來報復......”
他的話還沒說完。
不遠處一陣急促馬蹄聲,伴隨著不絕于耳的凄慘、尖銳的哀嚎。
把兩個人的目光都吸引過去。
赤光闖入視野,如一團焚燒躍動的火焰。
是馬!
一匹神俊非凡的馬。
通體赤色,四蹄上卻生著白毛,奔馳起來,就如駕云而飛。
馬背上是一位年輕男性,面白無須,眼大有光,青色綢布衣裳,看起來貴氣逼人。
但最吸引兩人的,是男人手里抓著的幾根繩子,另一端捆著幾個人,橫躺地上,被拽著拖行。
在地上磨出幾條血肉長線。
凄厲哀嚎就從那幾人嘴里發出的。
劉老漢心驚,把身子縮起,生怕自己身上腌臜氣息,困擾到這位看起來兇悍無比的貴人。
也祈禱著他快些過去,自己好和宋青接著說事。
可...出乎意料,赤馬在門口停下。
男人翻身下來,看一眼劉老漢,就把目光抽離,笑著對上宋青:“是宋小友當面?”
“是我。”宋青把頭一點。
男人爽朗一笑,抱拳問候:“在下圣一教,周平平?!?
“冒昧拜訪,叨擾了。”
宋青微笑回應:“閣下造訪,寒舍蓬蓽生輝,就是您手里這...”
男人一扯繩子,地上那幾個人就騰空飛起,重重摔過來:“這是我路上碰見的幾個不開眼的玩意,正好聽到他們謀劃一些冒犯你的事,就隨手抓了過來。”
劉老漢低頭。
目光停留在這群人臉上。
身體不由得一顫,整個僵住。
這些人他認識其中幾個。
那個斷了條腿、半個身子血肉模糊的,可不就是錢屠夫。
還有那個年輕一些的,臉上有疤的,是和牛四廝混的跟班,也姓牛的獵戶。
這...這都是牛四的狐朋狗友!
“真是一份好禮物?!彼吻帱c頭,伸手接過繩子,順手拴在籬笆上,“我們先進去說正事?”
周平平應聲:“好?!?
他們兩人快要走入屋內時。
宋青忽回頭:“對了,劉叔?!?
劉老漢一抖,把頭抬起,心神震蕩間,都忘了自己還會說話,只木木站著,傻眼看去。
“您先在這等一會,我和這位周兄說完事后,也有事想勞煩您?!彼吻喑⑽⒁恍Γ坏然卦?,就進了屋。
劉老漢出神盯著門。
他現在才反應過來,宋青早上同自己說的“處理好了”,究竟有多大份量。
三個月...
這三個月的時間里,究竟發生了什么事。
這幾個狐朋狗友還沒報復,就被人打成這幅模樣。
劉老漢又把頭低下,看地上半死不活的幾個人,上下嘴唇哆嗦,嘟嘟囔囔,才反應過來,像對宋青剛才的話回應,抖出來一句:“叫,叫我劉老漢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