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相好像就是如此。

但趙景并沒有任何的義憤填膺。

一來他談不上特別的同情，這類事情除非剛好出現在他的手邊，否則他通常很難有更多的興趣。

二來···這只是自己拼湊的真相，不是嗎？

聽上去理所當然的事情，實際上可能就完全不是這個樣子了。

趙景更喜歡有人真正的給他一個明確的答案，而不是讓他拼湊真相之后選擇沉默不語，好像他說的就是對的。

這是吃一塹之后，該有的長一智。

除非對方真的完全表示過對某件事情的肯定，否則他的沉默并非默認。而如果你不具備威脅他的能力，那么連他信誓旦旦地保證你也要小心翼翼地去思索是否值得相信。

賭咒發誓的人，也許并不畏懼自己誓言中會出現的兩種東西——比如可能會死的某個人，比如讓誰死的某個神。這么一來，他的承諾自然缺乏保證力，而你相信了，就要為此支付信任所帶來的昂貴代價。

柳園彌禮沉默了片刻，方才壓低了聲音。

她的臉上帶著少見的尷尬表情，“我告訴你，你可就別聽進去啊。”

趙景挑了挑眉，“你說，我不會和任何人提起這件事情。”

“就是，”柳園彌禮指了指倉持禾希，又虛畫了一道比她更高一些的線，“醫生你明白了嗎？”

趙景沉默了。

遲疑了一段時間之后，他才嘆息著說：“我寧愿我沒有明白······我不會完全相信自己拼湊或者推衍出來的真相，往往需要一個更加直觀的證據。”

“為了防止某種誤會而讓大家尷尬，我需要一個更直接的答案。”

“她和她，兩個人？”

趙景希望倉持禾希是沒有聽懂的，否則他這么說等同于白費力氣，還不如單刀直入。

柳園彌禮長出一口氣，看上去輕松了許多，“醫生你果然能夠明白啊，就是這個！”

“所以你之前對某類具有特殊愛好的人的描述，其實是在說你自己？”趙景忍不住為柳園彌禮鼓掌，“我收回你不需要住院治療的評價，你真的挺需要醫院好好矯正一下的。”

一樣名貴的禮物需要櫥窗、禮盒和絲巾種種東西的包圍，避免它出現在一個不夠溫和的環境中，并因此而受到了某種損傷。

盡管有名為殘缺美的美學，但作為禮物，它的完整程度通常適合成交價格直接掛鉤的，甚至可能直接影響是否有成交的意義。

倉持禾希同樣應該成長在這樣一個環境之中，盡管她接受的是最標準的打罵教育，這種教育本身的目的并不以成材作為標準，只是在單純的打擊她為人的尊嚴，讓她意識到自己是一個絕不可能獨自面對世界的人，必須要依附在某個人的身上，而不是將自己視為可以獨立生存的個體。

即便如此，那些使用了這類教育手段的人，也仍舊會在多種場合愛護倉持禾希。

因為她不能在交付到雇主的手中之前有任何的破碎。

從這一點來說，柳園彌禮能夠截掉這樣的禮物是很奇怪的。

她不可能無意中截走連北澤右衛門都會選擇讓出女兒的貴客想要的東西——私生子女通常只會對女方有決定性的影響力，畢竟他們雙方本質上毫無聯系。

但對于男方來說，母系血脈只會影響他們的價值，卻不會讓他們失去身為子女最本質的屬性，雙方仍舊帶著相同的血，仍舊稱得上一家人。

只此一條，他們就仍舊有登堂入室，保全真正一家人幸福美滿的機會。

作為私生女，倉持禾希對于北澤右衛門來說，其實談不上什么必須要無視，或者讓他在社會層面上受辱，必須要摧毀的污點。

甚至因為是女兒，他完全有好好照顧對方的理由，畢竟倉持禾希在成年之后，可以為幕府帶來一個相對契合自己利益的盟友···就結果來說，似乎也沒什么差別，畢竟倉持禾希現在的工作也確實是這個。

她就是在等待合適的時候，為北澤右衛門帶來一個讓他滿意的盟友。

而柳園彌禮出現了。

她劫走了這個人家專門培養的珍寶，將倉持禾希變成了自己的東西。

趙景覺得這樣的事情不該是偶然，必須要是柳園彌禮真的去做了什么，她才有一個偶然的機會去接觸并且順勢成為倉持禾希的英雄。

全過程的偶然就太過刻意了，實在是讓人無法置信。

柳園彌禮給了他一個很好的答案。

她帶著某種特殊的風骨，因為倉持禾希的某個親人而選擇做了什么事情，巧合之下獲得了這個機會。

就她對待倉持禾希的態度來說，這個自稱色胚實際上也確實是個色胚的家伙恐怕還期待著她和趙景接觸時自己所用過的那些描述。

趙景無言以對。

這就不能說是完全的偶然了。

好色確實是在很多時候能夠主導一場偉大戰爭的走向，這個理由未必是多好，但一定不會很壞到無法解釋。

“你贏了。”趙景嘆了一口氣。

他委實無話可說。

柳園彌禮理直氣壯，絲毫看不出來任何的羞慚或者多余的表情。

她太自然了，自然的讓趙景不自然。

這些趙景能夠分析出來的東西，柳園彌禮同樣可以，因為這是不需要任何情報，只需要用正常人的邏輯稍加推演就能夠得到的答案。

柳園彌禮不太正常，但她知道如何偽裝成一個正常人。

于是她當然也該知道，倉持禾希代表著怎樣的麻煩。

“所以這件事情你打算怎么辦？”趙景問道。

“小禾是我的，我是你的，所以我們都是你的。”柳園彌禮輕笑著說，“你不喜歡兩個一起，還是說，你不喜歡只有兩個一起？”

“我問你麻煩該怎么辦。”趙景擺了擺手，“算了，我怎么會想著問你。”

“你是醫生欸。”柳園彌禮眼睛溜圓，藏著某種笑意，“醫生當然不該詢問病人下一步要怎么做。”

“行吧行吧，”趙景神色恢復了平靜，“柳園齋木先生都不在意的事情，我就當它不會有什么麻煩了。”

“這可說不好。”柳園彌禮神色慵懶，道，“我的直覺告訴我，麻煩才剛剛開始。”

“你是說你的父親隱瞞了這件事情的棘手程度，目的是為了讓你吃個大虧？”趙景若有所思，“也不是說沒有這種可能。”

“總之，我已經把小禾介紹給你啦。”柳園彌禮意有所指，“如果你想要留下她的話，可要好好努力哦。”

“那么醫生，接下來的劇情你要參與一下么？”

她的笑容帶著曖昧，“就是我在正式場合登場之前需要做的日常準備。”

聽到日常準備這四個字，倉持禾希的面頰瞬間漲紅了起來。

“如果你誠心邀請的話，我倒是不會拒絕。”趙景慢悠悠地開口道，“我還真想要看看你的日常準備都是怎么準備的。”

“不可以！”倉持禾希搖頭拒絕。

她的聲音細軟，不想是天生的腔調，只是不敢大聲說話而已。

在憤怒消退之后，倉持禾希整個人都綿軟了起來，確實讓人很有欺負一下的欲望。

她抬起頭看了一眼趙景，旋即又快速低下，“至少，要多見幾面···吧？”

嚴詞拒絕的尾聲，她的語調轉為了問詢。

“她在邀請你欸。”柳園彌禮嘻嘻哈哈，“女孩子不能干脆拒絕，本身就是一種暗示哦。”

“一種你可以繼續喜歡我，我會定期給你回應，但不保證我一定會喜歡你的暗示？”趙景挑了挑眉，“她好像不是這種暗示。”

“就算醫生你經驗豐富，但這種事情最好還是實踐出真知吧？”柳園彌禮不做理會，干脆發出了邀請。

“高攻低防？”趙景神色認真了一些。

“那還是下次吧。”柳園彌禮說出了早就準備好的理由，“如果讓醫生參與進來的話，小彌禮就要錯過幕府的晚宴了，這樣有失柳園家的身份。”

她摸不準趙景的想法，但按照柳園齋木的安排來說，柳園彌禮并不確信如果趙景真的被說動了，自己是否有拒絕的能力，也就不敢繼續調侃。

談不上高攻低防，只是就這么習慣性地調侃了兩句然后就被撅了，那還是挺古怪的。

柳園彌禮拍了拍手，一直跟隨在他們身后的白色跑車停在了她的面前。

她屈膝提起裙角，笑容端正了許多，“那么再會了，我家的趙先生？”

“真希望你不要在那里制造什么麻煩。”趙景的視線落在了倉持禾希身上，“你能夠做出什么像樣點的保證么？”

“當然。”柳園彌禮理所當然道，“我膽小怕事，只是有點好色，怎么敢在那種地方找麻煩呢？”

“也就是說，沒有任何的保證是吧？”趙景點了點頭，“出了事只說你父親是柳園齋木就好， 千萬別把我供出來。”

“不可能！”柳園彌禮理所當然道，“我肯定第一個報你的名字啊，趙先生。”

嘻嘻哈哈之后，柳園彌禮也沒有時間耽擱了。

她的日常準備姑且不提，因為在雨里站了一會，衣服飾品之類的都要重新準備一套。

因為倉持禾希的身份，如果這段故事沒有問題，柳園彌禮應該并不會被幕府喜歡，但不喜歡和不歡迎是兩回事，沒有明確拒絕的話，那她前往晚宴，幕府的人還是要遵循相同的禮儀。

“您有相信過她的說辭么？”

等到柳園彌禮和倉持禾希完全離開之后，有人輕聲問道。

黏稠的陰影在趙景的腳邊匯聚，隱約搭建出了一個人形。

“你說誰，是柳園彌禮還是倉持禾希。”趙景并不意外。

這場雨本來就是有人配合才會召集的如此順利，而現在，這個當時配合他的神經病理所當然地出現了。

“那個小女孩叫倉持禾希么？”陰影的聲音有些低沉。

“當然不信。”趙景理所當然道，“從頭到尾她沒有給出一個相對正面的回答，看起來她擔心我的靈能可以探測對錯，所以故意挑了些沒有問題的說。”

“用沒有謊言的話語堆砌一個謊言，這種手段還是挺常見的，不是嗎。”他一腳踩在了陰影上，神色平靜，“西爾維婭女士。”

“您當年可不會這樣稱呼我。”她的聲音含笑，并沒有躲開，“殿下。”

“你為什么會在櫻島。”趙景神色不變，問道。

“您以什么樣的身份來詢問我呢？”陰影慢條斯理地說道，“是櫻島的普通醫生，還是異端審判所的審判長，亦或者是，大夏的······”

“從什么時候開始，我問你問題的時候還需要用身份這種東西的。”趙景打斷了西爾維婭的話語。

“因為您身邊的這兩位小姑娘，殿下。”西爾維婭回答道，“我和圣女，因為她們而來。”

“我就知道柳園齋木沒安好心。”趙景揉了揉眉心，神色有些痛苦。

“您痛苦的太早了，殿下。”西爾維婭聲音帶著調侃的笑，“我聽完了您和兩個小女孩講述我們兩個之間的故事，真高興您還記得我們初次見面的時候。”

“順帶一提，那個被訂購的貨物倉持禾希小姐，她的主人是······羅德里格陛下。”

教廷的教皇羅德里格。

這就難怪北澤右衛門無力抗拒，如果訂購貨物的主人身份尊容至此，只是一個私生女能算得了什么？

沉默之后，趙景點了點頭，“沒想到老東西看上去對美色不感興趣，原來愛好這么邪門，那我確實痛苦的早了。”

“我能夠知道些什么。”他問。

“你問倒我了，殿下。”西爾維婭說道，“因為我也什么都不知道。”

“我只知道櫻島有教皇陛下需要的貨物，所以我來到了這里。”

她停頓了一下，說道：“此外，教皇陛下讓我為您送來了一份貨物，您需要去一個地方簽收一下。”

“你不能夠直接帶過來？”趙景的感覺越發的糟糕。

“恐怕不能。”西爾維婭話語帶著遺憾，“她還需要在一個場合呆一段時間，現在還無法直接送到您的手里。”

次奧。

趙景沒能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