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生拿著蘋果的手微微顫抖:“爸爸有什么消息了?”
靈潞拍了拍圖生握住她的手,看向圖生,眼里的喜悅從眼角處飛了出來,她淺淺笑著,將那千斤重的話講的那樣溫柔。
“你爸爸還活著。”
......
察市郊外有一座菩薩廟。那廟長得古怪,坐落在一個不起眼的山坡上,香火稀少,人煙罕至。廟宇屋頂的瓦片在歲月的侵蝕下,泛著斑駁的銅光,廟門常年大開,即便深夜也從不關閉,兩只石獅子坐在廟門兩旁,靜默地守護著這座被世人遺忘的圣地。
廟內,只有一僧人常年在此,法號覺見。廟宇雖小,卻干凈整潔,到處陳舊,卻也鮮有灰塵。清晨時分,總有清脆的鐘聲從廟內飄出,卻無人駐足聆聽。偶爾有人點燃一柱香,也不過是匆匆一瞥,便離開。廟宇的寂靜與世人的喧囂形成鮮明對比,仿佛隔絕了塵囂,在這里,時間仿佛放慢了腳步,一切都顯得那么緩慢,那么寧靜。
圖存明失蹤前,每年年夜飯過后都要帶著靈潞和圖生到廟里上一柱香,給廟里添些香火。圖存明說過,這座寺廟雖沒有名字,但覺見法師卻是一位高僧,能夠保佑他們一家平平安安。
圖存明失蹤后,靈潞記起丈夫曾說這廟能保一家平安,便日日上山進香。她索性在山腳下置了間沒人住的農房,時常宿在那里——說是為去廟里圖個近便,倒更像是怕回家,家里處處有丈夫的痕跡,徒惹斷腸。
將星臺集團所有股份賣出后的第二天,靈潞一如既往來到寺中。她點完香之后跪坐在蒲團上,頓覺委屈直沖鼻尖,俯下身子失聲痛哭。
覺見見狀便走到靈潞旁邊,靜靜地坐在另一個蒲團上。
哭了很久,靈潞才發現身旁的覺見,靈潞趕忙調轉方向,朝覺見一拜。
覺見開口說到:“施主不必難過,總還不是最壞的情況。”
“大師知道我所哭何事?”靈潞眼角掛淚,詫異地問。
“這段日子只見施主一人前來,面色陰沉,想是圖施主有什么意外。”覺見雙手合十說著。
“我丈夫他......他失蹤了。”靈潞哽咽著將淚水憋回去。
覺見飛快地捻著手里的佛珠,只片刻便脫口而出:“圖施主吉人自有天相,不會有危險。”
若是旁人說出這話,靈潞權當是安慰自己,只是眼前的僧人是丈夫信任的高僧,便立刻追問:“大師,你知道我丈夫的下落嗎?”
覺見推捻佛珠的速度更快了,眼睛閉著沉默半晌,從嘴里蹦出三個字:“不知道。”
靈潞剛剛提起的精神又垮塌了,頹喪地坐在蒲團上。
覺見朝著靈潞作了一揖后轉身走出殿外。
之后的每一天,靈潞依然每天清晨來這座廟,上一柱香后就跪在殿內的菩薩前默默祈禱,日復一日、年復一年。
......
只有在寺廟中打坐,靈潞才能讓自己平靜下來,她愈發覺得,與其說是她在給丈夫祈禱,不如說是在為自己修行。
她問過覺見,在打坐時應該想些什么,覺見回答她:“打坐就是打坐,與想無關。”
3天前,靈潞一如既往清晨前往廟中上香。寺廟也一如既往的安靜,只有覺見的誦經聲偶爾傳出。
靈潞熟練地將香插入香爐,跪在蒲團上拜了三拜后便調整呼吸閉上雙眼開始打坐冥想。
覺見的聲音忽地從背后響起:“靈潞施主。”
靈潞從一片虛無中睜開眼睛,日復一日的冥想,已讓她的心性提高到另一番境界。
靈潞轉過身去看著覺見,她忽然發現這些年覺見一年比一年消瘦,現在站在他面前的覺見竟已形容枯槁。
靈潞仰頭望著覺見說:“覺見師傅有什么事嗎?”
“有圖施主的消息嗎?”覺見忽地發問,七年時間,覺見從未在靈潞面前提過丈夫的事情,靈潞眉頭輕皺搖搖頭。
覺見推捻著佛珠,用最平靜的語氣說出了一句讓靈潞渾身一顫的話
“圖施主還活著。”
靈潞聽見后唰地一下從蒲團上站起,輕微向后趔趄了一下又很快站直。
幾年來,每日的修行讓靈潞心如止水,但此刻她的呼吸開始急促起來,眼神直勾勾地盯著覺見說:“出家人從不打誑語!”
覺見低下頭去輕聲說:“施主每日祈禱不正是為此事,如今為何不敢相信?”
靈潞朝著覺見撲通一聲跪下,不停地嗑頭,眼淚霎時沖出眼眶,哭著說:“求大師明示,告訴我丈夫現在在哪里!”
覺見趕忙走上前去將她攙扶起來,又將她請出殿外,在院內的菩提樹下石頭椅上落座。覺見又向前快走幾步,將寺門關上,才走到靈潞身旁說:“你丈夫可曾向你提過修行者的事情?”
靈潞搖搖頭,怔怔地看著覺見。
覺見推捻著手中的佛珠,眼神中似有疑惑,緩緩說:“修行者存于世但又絕于世,出于世但又滅于世,雖無挑選卻有機緣。人困于肉身之苦,故修行,終將跳脫五行,歸于大成。”
靈潞目不轉睛地盯著覺見,他所說的每一個字靈潞都聽見了,但每一個字對于靈潞來說都不重要。她張張嘴,像是要問什么問題,卻沒發出聲音。
覺見繼續說了下去:“小僧也曾有機緣摸到修行者的門檻,但終因天資愚鈍無法進入,現在看來,這世間的機緣真是玄妙,若無這機緣,任憑你花光全身的力氣也不能達到心中所想。若有機緣,便是普通人也能一夜之間登堂入室,歸于大成。”
靈潞正欲開口,覺見伸出手做了一個稍安勿躁的手勢,繼續說:“你是我見過最虔誠的香客,但我知道你拜的不是佛,你拜的是你心中的念。當然這無可厚非,世上虔誠的佛教徒何止千萬,每人都說自己虔心向佛,但又有何人不是為自己的私念?”
說完覺見站起身來,長嘆一聲接著說:“我雖只窺到修行者的一點門檻,但還是能看到一些普通人看不到的維度,七年前你說丈夫失蹤時,我就疑心,我明明感到圖施主的氣息環繞你左右,只是那時我未能看更多,直到最近我又突破一層,才能在更高維度去摸那根“線”。”
靈潞似是已經癡了,剛才那份急切感全無,她也不發問,只等覺見說下去。
只在這時,覺見忽地將手再合十,四周似有藍色的氣體氤氳開來,用力看卻又看不真切。
覺見向前沒走兩步便到了寺門口朝靈潞說:“貧僧言盡于此,出家人不打誑語,圖施主依然活在世間,你也不必尋找,待機緣到來,一切都會明了。”
靈潞明白覺見這是讓自己離開寺廟的意思,她走到覺見身前,鄭重地雙手合十朝著覺見深深一拜,又直起身子看著他問:“可否再問師傅一個問題?”
“請講。”
“我丈夫既然還活著,為什么不來見我?”靈潞的眼中充滿絕望。
“他來見你了,只是你未見他。”覺見淡然回答。
瞬間,靈潞的眼淚奪眶而出,張大嘴巴失聲痛哭,她用手捂住臉,嘴里喃喃:“我......我日日夜夜都想.....想見他一面,你怎能說我......說我不見他......他到底在哪......到底在哪。”
覺見沒料到靈潞反應如此劇烈,他自幼出家,自然不懂愛情的力量有多么巨大,也不懂失去愛人的悲傷有多么沉重。
他只覺得此時心中一陣疼痛終于忍不住,告訴了靈潞他所觸摸到的“線”:“圖施主......七年前不知經歷了什么......已經成為了修行者!!!”
怒雷!
天空中突然一道閃電劃過,巨大的雷聲在兩人耳邊爆裂開來,覺見撲通一聲跪倒在地上,對著靈潞磕了一個頭,靈潞怔怔地站在原地,她所見所聽都已大大超乎想象,超越了自己的理解范圍,看著眼前忽地跪倒在地磕頭的和尚,又看了看正對著寺廟門的正殿,那坐在殿內的菩薩似乎也正看著自己,震驚在這寺廟內的僧人竟然向除了自己外的其它人磕頭。
靈潞緩過神來,上前一步攙起覺見。
覺見立刻雙手合十,對靈潞說到:“施主莫見怪,我所跪之人并非是你,而是圖施主,我能感到他就在附近!”
烏云密布,又有幾道閃電劃過天空,覺見撲通一聲又跪了下去,靈潞抬頭望向天空,似乎有一團藍色氣體在她頭頂凝聚......
......
靈潞只講到覺見告訴她丈夫還活著的消息,修行者的事情并沒有向圖生透露半點。
圖生聽是廟里的和尚說父親還活著,就撓撓頭,眼神里似有一些不耐煩,他并不太相信和尚的話,但也知道這些年母親靠燒香拜佛尋求心理上的安慰,不好當面戳破,只問了一句:“那我們怎么去找爸爸呢?”
靈潞聽圖生這樣問,低下頭去摳了摳手說:“你爸爸會來找我們的,我們不用找他。”
圖生笑了,笑容里更多的不是對父親要來找他們的開心,而是對母親這話的不相信。
他嘆了一口氣:“唉......也不知道爸爸在干什么,這么多年一點消息沒有,為什么不來找我們,算了,我去睡覺了媽。”
......
父親的消息、星臺集團的邀請,圖生回到房間里腦子一片混亂,情緒并不平靜,他從柜子里拿出昨晚喝剩的洋酒,直喝到一瓶見底才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