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閉休,不過是女君待在寢殿,少則一日,多則七日閉門不出。
屋內的人不出門,外面的人不得進,由巫鳶在寢殿門外看守。
是女君下得規矩。
無人知道女君閉休作甚,她是一國之主,做臣子的自然不敢妄加揣測,往好地方想,當是為國祈福罷。
女君閉關,云惜心下了解。只有發生像今天這般大事件,她便要閉關。
云惜合上的眼皮輕輕動了動,聽到那似乎帶點火氣的步子跨出門外,放快了呼吸。
巫鳶跟在女君身后,她前腳踏出門檻,眼角視線一掃床上的白色身影,隨著后腳一道離開。
西方里站在床邊,心里默數完十下心跳,抬起眼皮,用胳膊把長到地的胡子攬到腹部,躡手躡腳地向門口走了幾小步。本在自家殿里,卻像個賊一樣探出腦袋觀察門外動靜。
眼見殿外已經沒了女君和侍衛的影子,西方里這才閉眼深吸一口氣,放松四肢走到桌前端起瓷壺給自己倒了一杯茶,喝下兩口道:“行了惜兒,人都走了,這會就別裝著,起來吧。”
話落,床上的人睜開雙眼,扶額慢慢坐起來,頭暈的在心里“哎呦”一聲。
“你這丫頭,好不容易回來了,怎么把自己折騰成這個樣子。要是你師父還在,見到你這副模樣得多痛心啊!”西方里不忍心說重話,搬出玄清真人提醒她。
云惜保持方才扶額的姿勢。
西方里見她姿勢不動,散下的烏發遮住她半邊臉,看不到她此時臉上的神情,心知提到玄清真人傷她心,暗罵自己多嘴,忙道:“哎哎,惜兒。你別難過,你師父在天之靈肯定不愿看到你把自己搞成現在這副模樣,她多疼你啊。就你現在這個樣子我都看不下去,更別說是你師父了。”
云惜沉默不語。
西方里放下杯子,走上前沉聲道:“若不是這寒冰之氣護住你,哪怕是藥神竹繪笙檀現世,也不一定能從閻王那里討回你的命數。惜兒,你……”
“師叔。”云惜打斷他的話。
西方里心一提,感覺她下一句話肯定不是什么好事,問道:“怎么了?惜兒,你說?!?
云惜扶額的手放下撐床上,閉上眼睛,仰頭道:“我師父是怎么死的?!?
她問得過于直接,西方里不禁道:“此話何意?”
云惜頭扭向一邊,直面西方里,道:“昨夜,有人委派暗域莊天明刺殺我,與他打斗時遭到毒娘子的偷襲?!钡皖^自嘲一笑,“我的五感真是愈發差了,盡然遭到五里之外的襲擊?!痹捳f到此,云惜想起昨夜那一幕,繼續道:“與莊天明打斗之前,他說的話讓我很是在意。”
西方里瞪大眼睛:“他說了什么?”
云惜道:“他說……我差點死在蒼冥派手上,連師父的仇都報不了。師叔……你說他說這話會是故意框我嗎?”
一個殺手準備滅掉獵物有心誆騙一個人嗎?
云惜自覺不可能。
西方里聽完不語,目光下沉。
殿內一片沉寂,連同空氣一起凝固。僅剩下二人,你不言,他不語。路過的人見此景,都要以為兩人有什么誤會隔閡。
云惜太想聽到一個答案,可這答案始終無人替她解答。目前的一丁點希望全寄存在眼前這個師父尊敬的長輩身上,他是唯一可能知道一些事情。云惜心里清楚,想從他口中扣出一點自己想知道的信息,略微困難。
從小跟在他和師父身后,他那守口如瓶的性子,云惜是清楚的。
為何自己會失蹤一年?這一年她身在何方?記得自己醒來一瞬,感覺沉睡百年之久。那股出現在體內的寒冰之氣,莫名其妙闖進自己的身體,以及……心口的一道不同尋常的封印,封印了她自身的靈力。
這么多難以解釋的謎團發生在自己身上,云惜不知道自己該如何應對。
西方里難下抉擇,他知道云惜心思細膩,怕自己答得露了破綻,依舊和她打著“冷戰”,一聲不吭。
遲遲聽不到師叔開口,云惜心里嘆氣:罷了。
“師叔你就算不說,我自己會去找……”
“師姐!”
答案兩個字未落,一道明亮的嗓音在屋外響起,云惜一聽就知道來人是誰。
身著鵝黃衣裙的姑娘蹬蹬蹬跑進云惜的視線,姑娘的頭上挽著左右各一朵發髻由姜色飄帶綁著,余下的飄帶和散下的發絲落在身后,樣貌和她的穿著一樣,甚是活潑明艷。黯淡的是,她臉上神色卻是一副憂愁。
來此正是云惜的小師妹——姜今梨。
一見到她,云惜笑道:“你這是什么表情?我還好好的?!?
姜今梨聽后跺腳,道:“我這不是擔心你嘛,我聽說師姐你中毒昏迷不醒,現在……如何?”
姜今梨剛想問得是云惜現在為何如此清醒。見她神色如常,轉了問法。
云惜豎起一根手指,眼神示意她小聲點。
姜今梨明白,眨眼用力點頭。坐到床邊,拉起云惜的手,用眼神道:“師姐你說!我聽著!”
云惜:“……”揚起下巴,朝旁邊一點。
姜今梨看見被自己忽略的師叔,臉色一愣,立馬站起來行禮道:“師叔好!”直起身子,“剛進門過于著急,未瞧見師叔,是弟子失禮了。”
沉默已久的西方里摸了一把胡子,不和小孩子一般見識,平靜道:“無妨,你也是擔心惜兒?!?
提到惜兒,西方里直視床上坐著的人,道:“等我后日處理完事物,再與你詳細說說我知道的?!彼称痣p手在身后:“今日想做什么便去做,只要不受傷?!闭f完,整理藥箱。
云惜猜測他此刻說的話是考慮過的,深信不疑道:“好,師叔說話算數?!?
西方里拎起藥箱,頭也不回跨出殿外。
云惜和姜今梨一同向出門的背影禮別。
禮別完,姜今梨坐回榻邊,一臉疑惑道:“師姐,你和師叔在說什么?我聽不懂?!?
云惜道:“你剛來,能聽懂就怪了?!?
姜今梨抓起云惜的手搖了搖,撒嬌道:“好嘛師姐,你就和我說嘛,人家也想知道?!?
云惜沒有考慮,溫聲拒絕:“沒什么事情,中毒的事日后再說。對了,玉輪可修好在你身上?”
玉輪是清河派弟子相互聯系的法器,材質是絕無僅有的昆侖琉璃玉,清河身份的弟子人手一枚。向玉輪注入自己的靈氣,玉輪得到標識,只為第一個注入靈氣的人使用。問玉,顧名思義是用玉輪傳話給對方。每次問玉給某個人或者多個人時,只需先開口呼喚對方的名字,玉輪自會交織對方的靈氣,建立一個無形的空間,供兩人交談,自然傳不到別的弟子玉輪中。
云惜的玉輪在自己失蹤回來時,是碎了的,碎在身邊。
現下問姜今梨,是幾月前終于找到修好它的方法,交給了她。
姜今梨從懷中掏出一枚珊瑚紅玉,遞出去道:“修好了,費了些功夫。不知道問玉有沒有問題?!?
云惜接過,翻來覆去看了看,指腹輕輕摩挲,完好如初看不出裂痕。滿意地謝道:“謝謝今梨?!?
姜今梨一噎,想起師姐現在無法動用靈力,也就沒辦法喚醒玉輪。
“師姐……”
云惜知道她想說什么,撫摸玉輪,笑道:“無事,修好就夠了?!?
這話聽著像是安慰她剛才無意說錯話的,姜今梨摳著手指,此時應該是她安慰師姐才對,怎么反而被安慰了。
“阿凝她現在還好嗎?”云惜詢問得是師妹上官凝。
上官凝,是清河派弟子,亦是上官府大小姐,人稱京城第一“仙”女。此仙女同彼仙女,也非彼仙女。這個仙字,一是稱其容貌,二是稱其身份。簡單說,本人長相如仙女下凡,還是仙家四大派之一清河派弟子,則之為仙。其父是朝廷首輔上官紀梵。大戶人家的姑娘從小難逃不了父母早為其訂下的娃娃親。
上官凝一出生就被許配了婚親,與她牽線的是邊鴻大將軍的長子江煜,是隸屬明律寺的少卿,羽衣衛首領。
姜今梨點點頭道:“凝師姐過得很好,現下陪著江指揮使一起解決案子?!?
云惜問道:“什么案子?可棘手?”
姜今梨抿嘴,看似不知道聯想到了什么,蹙起眉頭,五官擰在一起,神情一陣難言。
云惜坐直了身子,抓起她的手道:“到底怎么了?”
“師姐疼疼疼!”云惜立馬放開她。姜今梨揉著手腕,道:“和凝師姐無關。是問侯畫師,他死了。”
“那個聲名遠揚,能畫白骨復活人的仵作畫師?!?
云惜一聽和上官凝無關,先是松了一口氣,隨后問道:“如何、何時死得?”
姜今梨打了個冷寒,繼續道:“前夜家中……扒皮?!敝灰娊窭嬗沂诸澏吨e起,從身側繞過頭頂,再到另一身側。
“地上全是血,血紅血紅的。扒了皮的尸體安置在椅子上,你能想象嗎師姐,他就坐在椅子上,唇割了露出上下兩排,白白凈凈的牙齒,兩個琉球大的眼珠子死死盯著你呲笑……嗚嗚嗚,一想到那個畫面我就一陣犯嘔,聽說江指揮使臉色也不大好看,真的嚇人?!?
她說話哆哆嗦嗦的,云惜確也聽懂了,她道:“從未見過如此之狠的作案手法?!?
“可有線索?”
姜今梨看似恢復平靜,實則內心微恐,搖搖頭:“沒有?,F在百姓議論紛紛,把箭頭指向了妖怪。他們認為此事定是妖精所為?!?/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