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慶長假剩下的幾天，對周巖而言，節奏被清晰地分割成了黑白兩半。

暮色四合，華燈初上，城市的喧囂裹挾著節日的余溫。周巖卻已跨上他那輛“老伙計”，車輪碾過漸漸安靜下來的街道，駛向城南那片嶄新的“陽光花園”。

302室溫暖的燈光從書房流淌出來。小書桌前，徐亮已端端正正坐好，作業本攤開著，鉛筆削得尖尖的，見周巖進來，小聲而清晰地喊了聲：“周巖哥哥。”眼神里帶著孩子氣的認真和一絲不易察覺的依賴。

“亮亮真棒，在做作業啦！”周巖坐到徐亮身邊。先檢查前一晚的作業，錯誤不是很多，這孩子聽話，只是數學的抽象王國對他而言還像一片迷霧森林，那些符號和邏輯尚未在他小腦袋里扎根成型，常常糾纏成一團亂麻。

周巖不急不躁。當遇到徐亮困惑地眨巴著大眼睛的題目時，他便抽出草稿紙，筆尖沙沙勾勒：“來，亮亮，看這里。這道題呀，就像這只小貓咪要把籃子里的蘋果，分給它的幾個小伙伴……”抽象的符號和算式，在他溫和的聲音里化作生動的故事。徐亮烏溜溜的大眼睛漸漸亮了起來，當他自己磕磕絆絆卻最終解對一道原本做錯的題時，小臉瞬間綻開興奮的紅暈：“周巖哥哥！我會了！”

周巖笑著揉揉他的小腦袋瓜：“對嘛，我就知道亮亮聰明！”

屋子里只剩下筆尖的沙沙和周巖耐心的講解。窗外，城市的霓虹無聲閃爍，窗內，燈下的一隅只有專注與陪伴。

九點十分左右，徐亮父母下班回家。周巖和家長簡單聊了幾句，就輕聲告別。他推起自行車，匯入清江寧靜的夜色中，朝著學校的方向駛去。

第二天上午，周巖正在圖書館書架前徘徊，想找找有沒有兒童啟蒙方面的書，一個帶著點驚喜的清亮聲音在身后響起：“周巖？”

回頭，光影交錯的書架間，站著林雨晴。她穿了件米白色的絞花毛衣，配著一條深棕格子呢半身裙，懷里抱著幾本書，正笑意盈盈他。

“這么巧？你也來用功？”林雨晴自然地走近，目光掃過他手里的書。

“嗯，找點東西。”周巖點點頭，看到她懷里的幾本書，“你也來借書呀？”

“是呀！”林雨晴那雙漂亮的杏眼亮晶晶地看向他，帶著江南女孩特有的軟糯語調，“哎，對了，周巖，上次，謝謝你帶我出去呀，玩得特別開心！”她頓了頓，語氣里帶上一點小小的央求，“你看，這假期還有幾天呢，我一個人在宿舍也挺無聊的……你對清江熟，能不能再帶我逛逛？我想好好認識認識這座城市，風土人情什么的！”

帶她出去？周巖的心輕輕一跳。他當然愿意看到她明媚的笑臉，但……想到出去玩的額外花銷，他下意識地抿了抿唇。

林雨晴仿佛有讀心術，立刻補充道：“當然啦，也不白讓你當導游兼司機，我請客哈！”她狡黠地眨眨眼，帶著點小霸道，“好啦！就答應我吧！”

看著她期待的眼神和不容拒絕的笑容，周巖那句“不用”卡在喉嚨里，最終化成一個點頭：“好……你想去哪？”

“我哪兒知道哪里好玩呀！”林雨晴笑得更燦爛了，像得逞的小狐貍，“走！先陪我去買張地圖！沒有地圖的游玩是沒有靈魂的！”

書店明亮的燈光下，林雨晴纖細的手指在琳瑯滿目的地圖冊上滑過，最終抽出一張色彩鮮亮的《清江市交通旅游詳圖》。

秋日上午的陽光正好，灑在路邊公園的長椅上。兩人并排坐著，嶄新的地圖在膝上攤開，油墨的氣味混合著草木的清香。林雨晴的手指像只靈巧的蝴蝶，在地圖上跳躍：“這里！桃花塢！名字聽著就有詩意！還有這里，清晏園，介紹說是古代鹽商的私家園林？還有這個慈云寺……周巖，我們先去桃花塢好不好？”她抬起頭，眼睛亮得驚人。

周巖看著她興奮的樣子，嘴角微揚：“好啊，你是老板，全聽你的?！?

林雨晴一拳錘過來。

于是，自行車載著兩人，駛向地圖上的第一個坐標。

桃花塢，本地人也叫它桃花島，此時雖無灼灼其華，但秋色已濃，別有一番風景。林雨晴像被放飛的鳥兒，在曲折的回廊間穿梭，撫摸著雕花的窗欞，又趴在石欄上看水中的游魚。她忽然回頭，陽光勾勒著她精致的側臉輪廓，發絲在風中飛揚：“周巖！快來！看這亭子頂上的脊獸，好特別！”周巖快步跟上，看著她被新奇事物點亮的眼睛，心底一片柔和。

繞過一片茂密的竹林，眼前出現一座堆疊嶙峋的假山群。怪石參差，形成許多幽深的孔洞和狹窄的通道，上面刻著“別有洞天”四個字。

“這里有個山洞！”林雨晴來了興致，指著其中一個黑黢黢的入口，“我們進去看看！”

周巖還沒來得及提醒小心，她已經鉆了進去。里面光線驟然昏暗，一股潮濕的土石氣息撲面而來，僅靠幾個嵌在石壁高處、間隔很遠的小燈泡提供微弱照明。腳下的路面濕滑不平，空間也比較狹窄。

“哎喲！”傳來林雨晴一聲低低的驚呼。

“怎么了？”周巖心一緊。

山洞里更顯幽暗，林雨晴扶著濕冷的石壁，有些懊惱：“踩到一塊松的石頭，差點滑一跤……這里好黑啊?！?

“小心點，路不好走?！敝軒r跟在她身后，也放慢了腳步，適應著昏暗的光線。前面的路似乎更窄了，轉彎處幾乎看不到光。

“周巖，”林雨晴的聲音在狹小的空間里帶著點回音，也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你……你拉著我點，我看不清路。”

黑暗中，周巖感覺一只微涼而柔軟的手摸索著，碰到了他的手背，然后輕輕抓住了他的手腕。那觸感像一道微弱的電流，瞬間竄遍他的全身，耳根騰地一下熱了起來。他下意識地想縮手，卻聽到林雨晴催促：“快點呀！前面好像更黑了！”

周巖僵硬地翻轉手腕，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小心翼翼地、輕輕地握住了她的幾根手指。她的手很軟，帶著點涼意，被他溫熱而有些粗糙的手掌包裹住。一種奇異的悸動在黑暗中無聲地蔓延。他不敢用力，只是虛虛地攏著，仿佛握著什么易碎的珍寶，心臟在胸腔里咚咚狂跳，幾乎蓋過了洞外隱約傳來的風聲。

“這邊……小心腳下……”周巖的聲音有些發干，他努力辨識著腳下的路，拉著她小心地繞過一塊突出的巖石。林雨晴似乎也安靜了下來，只是順從地跟著他的牽引，兩人在昏暗崎嶇的假山洞里，靠著手心傳遞的溫度和微弱的信任，摸索前行。

不知過了多久，前方終于透出光亮。當他們一前一后鉆出狹窄的洞口，重新沐浴在秋日明亮的陽光下時，兩人都下意識地松開了手。林雨晴若無其事地拍了拍衣服上的塵土，臉上似乎也飛起一抹不易察覺的紅暈。

沒走多遠，一座橫跨在桃花塢內湖狹窄處的鎖鏈吊橋出現在眼前。橋面由木板鋪就，兩側是粗大的鐵鏈作為護欄，連接著湖心小島和另一邊的亭臺。山風吹過，吊橋便輕輕搖晃起來，發出吱呀的聲響。

“吊橋！”林雨晴眼睛一亮，剛才在山洞里的那點小插曲似乎被拋到了腦后，又恢復了雀躍，“走！過去看看！”

她率先踏上橋板。橋身立刻隨著她的腳步晃動起來。林雨晴非但不害怕，反而覺得有趣，故意加重腳步蹦跳了兩下。吊橋搖晃的幅度頓時加大，木板在腳下吱嘎作響。

“喂！你慢點！”周巖跟在后面，被晃得有些站不穩，連忙扶住旁邊的鐵鏈，鐵鏈冰涼粗糙。

林雨晴回頭看他，咯咯笑起來：“怕啦？膽小鬼周巖！”她不但沒停，反而變本加厲地又晃了幾下，橋身像秋千一樣擺動起來。

周巖緊緊抓著鐵鏈，看著她在橋中央隨著橋身搖擺，衣袂飄飄，笑聲清脆，像只頑皮的小鹿。陽光灑在她身上，也灑在粼粼的湖面上，碎金跳躍。那份明媚與生動，讓周巖一時間忘記了搖晃帶來的緊張，只覺得眼前的畫面鮮活無比。

“快過來呀！”林雨晴在橋那頭招手。

周巖深吸一口氣，穩住重心，一步一步，帶著橋身的晃動，也帶著心頭那份被晃出來的、奇異的悸動，朝著橋那端，朝著那個在陽光下招手的女孩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