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到來時，瑪利亞港口只剩下一艘“獵鯨”號，這很不對勁，至少對一個多月以來一直在瑪利亞港口晃悠的葉慈來說很不對勁。

“怎么了？”芙莉安問。

“感覺不對勁。”葉慈說，“船都哪兒去了？”

“出海了吧……”芙莉安說著說著發現不對勁，她慢慢緩和話語，“……什么……時候？”

“沒錯，什么時候？”葉慈后背發毛，“我們一直在看著港口，卻沒注意到船都出海了。”

“能讓我都沒注意到……”芙莉安正說著話，突然心中一緊，本能地拽住葉慈。

“……太晚了。”葉慈緩緩開口，吐出一口血，他捂著胸口，那里開了一個小洞，卻像開了閘一樣不停流出鮮血。

“也沒有太晚……噗……幸好沒有射穿心臟。”

芙莉安回頭，看見一名黑袍人毫不在乎地收槍，對芙莉安招招手。

他后退，整個人如一團影子般消失，在他的身后，蘇敏翰的標志星辰鐘塔處響起一陣天傾般的爆炸聲。

火光像夜晚在流血，將黑夜熏得亮如白晝，葉慈和芙莉安在這里都能聽到到恐懼與無助的尖嘯。

“星辰鐘塔……！”芙莉安死死咬緊牙關。

“那里……咳咳……有什么？”

“收容物，壓制【小丑】和【心理醫生】的收容物！”

葉慈苦笑，“怎么專挑這個時候……”

芙莉安擔憂地看著面色慘白的葉慈，對著傷口低吟：“閉合。”

秘語：【傷口縫合】

汩汩流淌的鮮血減緩了流速，但仍未止息，芙莉安憤恨地說：“該死，是【獵人】！”

她直接將葉慈整個公主抱起來，“自視儀式之后再說，先去陽光女神教會！”

“不行。”葉慈面色蒼白地搖搖頭，掏出那把左輪手槍，“滿月只有這一天。”

“自視儀式會損耗精神力，甚至會在迷霧迷失！你現在的狀態根本不行！”芙莉安氣惱地說。

“放下槍，跟我去教會！”

“來不及了。”葉慈一字一頓地說：“那人是沖著我來的，雖然不知道為什么。”

“他是在向我招手！”

“不，我有這個感覺，他盯上我了。”葉慈又吐出一口血，將自己和芙莉安的衣服染得血紅。

“過了今天還要等一年，我等不了一年了。”

“這一年你就在大使館好好待著，或者我送你去王都，我在那里有一棟小房子，沒人敢在王都動手。”芙莉安說，她注意到葉慈依舊沒有改變堅定的表情，不由得氣急。

“你為什么不聽我的？！不信任我嗎？！”

“才不是。”葉慈這時候還能笑出來，“芙莉安，這可不是騎士大人該有的情緒。”

“你是我的朋友！”芙莉安喊道，“我朋友不多……”

葉慈輕拍芙莉安的手，“放我下來，相信我。”

芙莉安與葉慈對視良久，最后賭氣般將葉慈放下。

“我不管你了。”

葉慈將紅靈藥喝完，效果肉眼可見，但還是擋不住【獵人】途徑的破壞力，他艱難地站起來，將手槍對準太陽穴。

在月色下，他微微張口，吐出拗口、逼仄、渾濁、令人頭暈目眩的那句秘語：

“斷頭王后。”

砰！

星辰鐘塔發出響徹蘇敏翰的鐘聲。

無限遠處的一個地方，一名白衣男人正在繁星下徒步行走。

他突然轉過頭，卻什么也沒看見。

…………………

葉芝迷迷糊糊地睡醒，伸了個大大的懶腰，他揉揉眼睛，看清周圍的一切。

床，簾子，被褥。

室友掀開他簾子的一角，“上課了。”

“不去。”葉芝搖搖頭，雖然嘴上說著不去，但還是在換衣服。

“真不去？”

“真不去，誰愛去誰去，上那課就是浪費生命，我寧愿多玩兩把游戲。”

他穿好衣服，洗漱完畢，發現室友都走光了。

清閑，空蕩，他已經習慣這樣的環境了，甚至還有幾分喜歡。

可不知怎的，今天的他只覺得孤獨。

對什么事都提不起勁，他拍了拍臉，走出寢室。

去外面走走吧，走走會好些的。

漫步在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校園，他一陣厭煩。

厭惡、惡心、心焦、焦躁。

想死，想去死。

想從什么地方跳下去，想讓一把手槍射穿腦袋，想轟轟烈烈地死亡，想痛痛快快地死亡，想折磨自己。

他感覺全世界都在跟他作對，又感覺全世界都拋棄了他。

漸漸的，霧升了起來，掩住了前方的道路。

“這樣可行嗎？”

“不知道，但值得一試。”

“我不相信……人類是追逐死亡的……一切都不可避免……”

“***，你太不相信人類了。”

“我就是不信。”

“好了，都不要說了，有什么話，留到新世界說吧。”

“新世界……老實說我難以想象。”

“不要想象，要去感受。”

葉芝走到了一片星空下，迷霧四起，他看不清眼前的路。

身體變得渾濁粘稠，他摸摸自己的臉，驚恐地發現臉消失了，只摸到一層霧。

驚恐……驚恐是什么情緒來著……？

臉……自己又長什么樣？

一產生這樣的懷疑，他就發現身體噗得一聲消散，成了一團迷離的煙霧，群星冷漠地盯著他。

就這樣吧，他想，就這樣吧。

人總是要死的，誰能規避死亡嗎？序列1、序列0、諸神、眾王，無窮的遠方，無盡的人們，都會在死亡中相逢。

這是一種浪漫，葉芝這樣想，他放松，任憑虛無將自己吞沒。

“葉慈。”

率先聽到的是一陣呼喚，芙莉安……芙莉安是誰？

……對了，他的朋友，他來到異世界的第一位朋友，一位美麗，又有些可愛缺陷的朋友。

灰霧之中，一團火紅的心臟剎那間誕生。

群星的眼神更為冷漠。

“親愛的小葉慈。”

蒂凡娜，蒂凡娜……一位浪蕩可憐又有趣的女人，他的朋友？也許吧，他的朋友

噗通，他的四肢出現。

“小康斯坦丁。”

紀希，多么有才華又憤世嫉俗的詩人啊，他的朋友。

一陣悶響，他的軀體出現。

“葉慈先生。”

弗蘭茲，那位膽小謹慎的小職員，那位敏感謙虛，擔驚受怕的小職員，他的朋友。

撕裂般的聲音，他的頭腦出現。

“維恩?葉慈。”

溫莎太太，冷漠啰嗦，卻又心思細膩的溫莎太太。

異樣的癢，他的溫度出現。

“葉慈！哥哥！”

小卡嘉，他可愛的小卡嘉，葉慈想摸摸她的頭。

最后，他的靈魂出現。

群星憤怒地直視他，灰霧散去，眼前出現十六條沒有盡頭的道路。

細碎的囈語與難忍的抱怨，刺耳的吵鬧和要將心臟壓碎的耳語，灰霧與滴著黑血的太陽，群星與怒火中燒的眼眸。

每個肢體的每層皮膚，每層皮膚的每個細胞，每個細胞的每個內核，每個內核的每個結構，渾身的每一寸一厘一毫一絲一抹一點一滴都在孤獨，沉悶，咆哮，怒吼，低吟，呢喃，都在齊齊向他訴說。

死，死，死，死，死，死，死，死。

只有受難，才能得到救贖。

他手上無聲地多了一把手槍，他將槍口對準自己。

億萬道聲音重疊在一起，聽起來卻格外細微。

“人最大，最深沉，最原始，最終極的傾向是什么？“

“自毀。”

“人唯一，必定，絕對，始終，不可逃避的終點是什么？”

“死亡。”

聲音停頓了良久。

“你是誰？”

“維恩?葉慈。”

“維恩?葉慈是誰？”

“……我不知道。”

葉慈掌握了自己的身體，手槍緩緩消失，十六條道路在面前敞開。

【檢測到自視儀式完成】

【檢測到獵人，魔術師，吟游詩人途徑，已容納三途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