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到貝爾街14號已經一周了，這一周里，葉慈只在貝爾街周圍晃悠。

芙莉安和卡嘉風雨無阻的每天來看他，給他帶一點生活用品，芙莉安也從葉慈口中得知了這里是什么地方，她揚言在寫給攝政王的信中要給大使好看。

其實不用葉慈說，芙莉安和卡嘉第一次來就碰上了光著身子在走廊上醉醺醺的蒂凡娜，芙莉安當場叫出聲，卡嘉一面遮眼一邊漏條縫偷偷看。

葉慈也知道了隔壁那位不修邊幅的女人叫蒂凡娜，是某位造船廠老板的情人，只是似乎被冷落了。對面那位叫紀希，是位瓶頸期的詩人，他不是任何人的情夫，據說溫莎太太看過他的詩，覺得相當滿意，就讓他拎包入住了。

過道深處還有位小職員，他是溫莎太太的親戚，葉慈從沒見過他的真容，溫莎太太說他是位準律師，至于這個準字什么時候能摘掉，她就不知道了。

這里的生活與氣氛給葉慈一種濃厚的陀思妥耶夫斯基風味，宛如圣彼得堡與倫敦雜交的城市，社會底層與中產的小市民們蝸居在公寓里，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故事，葉慈初時還不適應，現在已經慢慢習慣這種生活了。

情婦，律師，詩人，再加上他一個穿越者，多么適宜的組合。

蒂凡娜晚上敲門打擾過他幾次，都被他以自己有癲癇病為由趕跑了，除此之外的日子都很安寧，愚王之影的傳說彌漫在大街小巷，但真正的風暴仍在陰影中醞釀。

要在風暴來臨前積蓄力量，他心想。

他攤開那本《基本秘儀記錄》，雖然有基本兩字，但眾所周知，帶基本的書往往都不基本，這本書的原稿是由煉金術始祖拉斐爾親手撰寫的，他手上這本是復印本，受到聯合王國嚴格管控。

自視儀式有不可描述性，也就是每個人看到的東西是不一樣的，即使是同一本書，在每個人腦海中都會呈現不同的結構，這是煉金術的奧秘。

葉慈做好了準備，直視那本《基本秘儀記錄》，心里默默祈禱。

不要太過分不要太過分不要太過分……

聽說有些人的自視儀式是獵殺古龍或者篡奪王位，這種離譜的儀式要求在歷史上也不少出現。

黑紙白字在葉慈眼中如春雪般融化，他試圖專心看每一個字，但每看一眼就會分心到其他地方，像是冥冥之中有東西在教他怎么讀一樣。

所謂的記錄，其實就是加密過的字典，葉慈看著第一個字，原本專注的思路瞬間渙散，不自覺地看向下一個，上一個是什么字已經完全忘了。

過了許久，他才記住第一個字：滿。

接下來的過程如同解密，他不停變換視線，思緒在專注和渙散間來回變換，這相當的耗費精力，葉慈逐漸感到后腦勺一陣疼痛。

終于，在夕陽沒入地平線，流出壯麗的血的時刻，他讀完了自己的自視儀式：

【滿月之夜，于巨輪前，用子彈射穿大腦】

祭品：【自我之血】

秘語：【斷頭王后】

這……這是要自己死啊？！

葉慈安撫著躁動的心，別緊張，別緊張，這這這……這肯定有方法的。

有方法……嗎？

葉慈撓撓頭，這什么玩意啊？

他翻開誠實商人，試圖找出能挽救自己小命的道具。

犧牲樹枝……這個似乎可行，但太貴了……自己當時是靠全維赫拜因教會學院400多名學生的小命才買下的兩個。

要是讓芙莉安幫自己殺兩個高序列……

他趕緊搖搖頭，把這種想法驅逐出去，怕是他還沒說完芙莉安就要把他扣起來了。

自己的魔術師途徑斷了，空有魔力而無權柄，只能放一些玩具似的魔法，唯一有殺傷力的還是魔力輝劍。

他是跌落的序列7，至少可以殺幾個弱一點的序列8，要是有通緝榜就好了。

想到這里，他苦笑，不久前連只雞都沒殺過的大學生，現在已經惦記怎么盡可能多的取別人小命了。

一放松，疲憊就涌了上來，他爬到床上悶頭大睡，醒來時已是夜半三分。

門縫下塞進一張信，是芙莉安寫的，她說知道葉慈在睡覺，就直接離開了，還提醒他自視儀式可能會讓人陷入意識迷亂，讓他不要一直睡覺，眺望眺望遠方，看一些劇情簡單的書，讓思路活絡起來。

葉慈是感到一陣迷離的混亂，他爬起來，一晚沒吃飯。

他撐起身子，在書架上翻找能看的書，看到一本沒有封面的小冊子，應該是溫莎太太說過的，前任主人的隨筆。

他翻到第一頁，第一句話就把他吸引住了：

“我是個男婊子，旁邊住的是女婊子，這樣的生活使我痛苦，痛苦又使我的藝術趨于完美，我受夠了，畫完這幅畫，我就要自殺。”

前任主人用冷峻又瘋狂的筆觸記錄了自己的心路歷程，因為窮苦潦倒而被多情浪蕩的伯爵夫人包養，將他如金絲雀般囚禁在屋子里，他在痛苦中磨練藝術，當他終于擁有經濟獨立的能力后，又絕望地發現自己愛上了伯爵夫人。

神經病啊，葉慈心想，斯德哥爾摩綜合征都來了。

不過藝術家嘛，腦子都有點病，葉慈能理解。

這位畫家的文筆相當好，在他的敘述下，葉慈了解到了蒂凡娜、紀希，和那位小職員弗蘭茲?卡福卡的過往，了解到蒂凡娜原本也是個對愛情有追求的少女，紀希也有意氣風發的時候，至于卡福卡……他好像一直是個畏畏縮縮的小職員，不過他的進步是最明顯的，當大家都在墮落的時候，他從律師助手變成了準律師。

這位畫家顯然是一位優秀的傾聽者，不過他本人卻不以此為榮，他話語間非常嫌惡幾位房客，更嫌惡自身，他四次自殺未遂，稱自己為“格子間人”。

“我就在這小小的格子間里腐爛，每天夜晚，只有躲到衣帽間我才能入睡，我唯一的追求是畫完這幅畫，房東溫莎說我要是再畫在墻上就把我趕出去，那個老女人！”

“就在我的骨頭與血肉脫離身體，直入地獄之際，我聽到了遠方的呼喚。”

“在衣帽間，在那條縫隙里！我聽到了古老英雄們的囈語！我沒有見過超凡者，甚至以為他們只是傳說，沒想到，沒想到！真的發生了！我看到了迷霧中的十六條道路，聽到了讓我抓狂、心碎、迷亂、恐懼的聲音，我看不見聽不見嗅不見，我能看見聽見嗅見！

在對我招手！在對我招手！那親愛的繆斯在對我招手！”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我應該只愛你一個人的！我的女神！我應該只愛你一個人的！”

“我選擇了那條通往藝術頂峰的道路，我必須要走，我必須要走！”

葉慈驚呆了，這位畫家僅憑自己就找到了十六途徑？！

這種情況在歷史中也出現過，十六途徑是認識自我的過程，但絕大多數人只能通過他人來認知自我，只有少數人能夠看見真正的自己。

這位畫家是位了不起的天才，他絕對會成為一名偉大的超凡者，然而，他的藝術毀滅了他。

正如他所說的，在踏上【藝術家】途徑后，他的感官被強化，靈感爆發，但他也兌現了承諾，完成那幅一生的畫作后就自殺了。

在十六途徑中，【藝術家】是自殺概率最高的一條。

而他在生前最后的記錄，引起了葉慈的注意。

“‘水手’們找上了我，他們說看中了我的潛力，開什么玩笑，只有死亡才是我的結局！他們給了我一個地址，說那里有一些很有趣的人，該死的！一群騙子！沒有一個人是有趣的！所有人都是他媽的臭狗屎！”

一張紙條從書頁中飄出，畫著一艘月光下的輪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