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長何意？”王略故作不知，滿臉詫異，”我等本就是黃巾，難道要背反大賢良師不成？”
“王兄弟到底是年輕了些，心思純正，倒是讓俺想起了少年時分。只是心思純正之人往往是要被人當做尖刀來用的。而尖刀，總是沒有好結果的。”
腆著肚子，留著大髯的漢子追憶往昔，隨手指了指王略身側的陳瑜。
“當年俺也是十里八鄉的俊后生，論樣貌比這個小兄弟還要強上不少。若不是起了戰亂，俺多半是要繼承家中的殺豬鋪子，然后娶個漂亮婆娘，生他七八個孩子。等老了……”
王略轉頭看向劉鋒，此人竟與他如此投緣，兩人想必有很多話可講。
劉鋒早已別過頭去。
“可惜啊，突然間就起了戰亂。不過如今想想，起戰亂也是早晚的事。”
漢子感慨一聲，“俺原本也想安分守己的做個莊稼人。可今日來收稅，明日來收稅，后日又來收稅，巧立名目，稅稅不一樣！
你刮一層，他刮一層，一層又一層，真當俺們是田地里的莊稼不成，割了一茬長一茬？別說俺這種窮苦人，就是那些富貴人家，又有幾個受的住？”
“真逼的急了，那些富貴人家可以卷著家產，搬去他鄉。可像俺們這種窮人，無處可去，自然便只能抽刀造反嘍。殺一個賺一個，俺們這些連草鞋都穿不上的，總歸是不虧的。兄弟，你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王略點了點頭，苛政猛于虎，從來都是官逼民反。
自三皇五帝始，千年教化，煉出了底層百姓無可比擬的耐性。
只要有口吃的，再大的苦難，再多的委屈，他們總是能忍下去的。
可即便如此，依舊屢有朝代更替，以新代舊。
歸根到底，正如這漢子所言，不過是統治之人貪得無厭，便是連最后一點口糧，也不愿給百姓留下。
王略笑道：“既然如此，兄長為何不真的入了黃巾？大賢良師如今所求，不正是為咱們這些窮苦之人求個公道？”
“大賢良師許是好心。”漢子嘿然一笑，“只是俺又不是不曾見過黃巾軍。說是為窮苦人求個公道。可這些人打砸搶掠起來，比那些朝廷官軍更甚！”
李大髯到底是親身經歷，說起來竟是直擊要害，“俺雖然是窮苦人，卻也不為他們說話。那些官軍即便為惡，到底還要些臉面，總要尋個由頭。
可有些底層之人，稍微給他們些權力，他們所能做出來的惡事，小兄弟，即便是要你絞盡腦汁，你也是想不到的。”
王略沉默不言。
“所以一路走下來，吃過苦頭，俺也看的明白了，做個老實本分的好人，在這個世道，是沒出路的！人是會吃人的！俺家當年可是有兄弟三人啊！”
大概是說到傷心處，李大髯動了幾分真情，開始激動起來，“他娘的，什么好人有好報！還有那什么屁佛家的今世吃苦，來世享福！老子憑什么這輩子就要吃苦！俺爹一輩子修橋鋪路，救助鄉里，還不是被官家逼死了！”
“后來啊，俺就明白了一個道理，王兄弟，人生在世，最多不過百年，憑什么要為旁人而活！”
劉鋒等人偷眼看向王略，人生不過百年，是他王略常掛在嘴邊的言語。
被李大髯一番輸出，王略也不得不承認，此人在這蠱惑人心一事上，是極有天賦的。
演講一事，真正打動人，從來不是口若懸河的滔滔不絕。
大道理誰不會講？
真正動人的，是蘊藏其中的真情實感，是觸動旁聽者內心的感同身受。
譬如許多年前的陳勝吳廣，如今的大賢良師張角。
收回心思，王略連連點頭，“兄長說的是。只是俺還是有些不明白，兄長到底是想如何做？”
“這便是俺想了許久才想明白的道理。”
李大髯攬著王略的肩膀，笑道：“做賊是沒前途的。黃巾如今看似勢力不小，可依俺看來，早晚是要敗的。”
王略詫異的看了他一眼，這李大髯倒是有些眼光。
“做賊不如做官。再說了，即便黃巾能贏，最后的結果不也是做官？都一樣的。
所以俺就想了個法子，趁著如今黃巾勢大，朝庭對黃巾還害怕，咱們多拉攏些人手，到時尋個易守難攻的地方，占山為王。
漢庭雖強，可如今內憂外患，定然沒法子派兵征討，到時咱們不斷壯大，朝廷不能出兵，定然就會收編安撫。”
王略笑問道：“兄長不是最恨官吏？”
“恨官吏自然是恨官吏，畢竟若無那些貪官污吏，俺也不至于家破人亡。”
漢子嘿然一笑，“只是真到了談判的時候，都是可以談的。俺也可以忠心漢室嘛。”
王略嘆了口氣，世上聰明人終究不少。若是按此人這個法子走下去，運氣好些，還真能成事。
畢竟，后來有一個黑山張燕。
“如今事情俺都和王兄弟說過了，俺看你這些人都不差，今日你入了伙，日后跟著俺，有俺一口肉吃，少不得你一口湯喝。”李大髯拍著肚子上的贅肉保證道。
王略嘆了口氣，“兄長為何一心求官。”
李大髯笑道：“這是俺這么多年琢磨出來的好道理，一旦朝廷沒錢了，總要先掠之于民，一旦民將有變，便要掠之于商。”
“兄弟，你看，這當中唯有官字在最上等。”
王略點頭笑道：“兄長所言有理，只是我卻不能與你同行。”
聞聽此言，李大髯面色一變，伸手按住腰間佩刀，“王兄弟，如今我眾你寡，某也不是良善之人，還是想好再開口的好！”
“兄長不如再仔細看看？”王略笑道。
李大髯左右環顧，原來他們不知何時已被人圍了起來，而且看那些人進退有度，遠非自家這些烏合之眾可比。
漢子松開按住刀柄的手，臉上重新掛起笑意，拍了拍王略的肩膀，笑道：“你我兄弟，何必動刀槍。為兄的為人你也是知道的，都可以談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