豫州境內,劉備軍中,劉備正在試穿那雙新編的草鞋是否合腳。
“云長啊,這鞋合不合腳,只有腳知道。譬如人之取妻,亦如人之穿衣。”新鞋上腳,劉玄德頗有些感慨。
在其身旁,關羽正翻著一策不知從哪里尋來的竹簡,看的頗為入神,有一搭沒一搭的應著劉備。
良久之后,關羽心滿意足的收起竹簡,見劉備還在擺弄草鞋,問了一個在心中想了很久的問題,“兄長,如今咱們雖也算不上富貴,可吃喝用度最少是不愁的。為何還要時常編織草鞋 ?”
劉備一邊端詳著手中草鞋,看看何處還用修改,一邊笑道:“少年時分養下的習慣罷了。一旦空下來總要找些事做。我又不喜讀書,編一編草鞋,還能讓心思靜下來。更緊要的,不是平白做功,日后積攢的多了,這草鞋還可以賣嘛,也能賺上不少。”
“勿以錢小而不賺嘛。”
關羽搖頭苦笑,雖同是出身寒微,可他始終想不明白,為何自家兄長對錢財如此看中。
該仗義疏財時,眉頭皺也不皺。可到了自家花銷起來,一枚五銖錢也要想上半日。
兩人相伴多年,只看他的臉色,劉備便已猜到其心中所想,他嘆了口氣,“你清高,你了不得。云長啊,你不當家,不知此中的艱難啊。”
正在劉備要大吐苦水之際,張飛自外而入,嘴里叫嚷著,“兄長,又有士卒逃走了!”
原來自當日劉備不肯屠城之后,軍中士卒便開始時不時的逃散,如今已經少了幾十人。
他們到底只是義軍,之所以隨著劉備離開邊地遠赴中原,為的還是富貴功名。
可劉備先是去投奔盧植,結果不被看中,被打發到豫州來,算是斷了功名一途。
后又不肯屠城,讓他們發不得戰爭橫財,又斷了富貴一途。
如此一來,也由不得這些人不灰心喪氣,失望離去。
劉備自然也明白此中道理,他聞言笑道:“當去者不可留,當留者不可去。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隨他們去吧。”
張飛咬了咬牙,恨恨道:“俺當初就說過,兄長對這些人實在太寬仁了些。要是聽俺的,狠狠訓上一訓,定然無人敢逃去!”
關羽則是皺了皺眉頭,對張飛的說法不以為然,“若是真按益德你的法子來訓練士卒,只怕還未與黃巾賊交戰,就要死上大半了。”
“哼!”張飛冷哼一聲,“死了也比逃了好!”
關羽無奈搖頭,張飛對士卒實在太過嚴苛了些。
劉備嘆了口氣,頗有些惋惜,“本還想到時給他們一人一雙草鞋的,真是可惜了。”
自家兄長常會有些異于常人的想法,關張二早已對此見怪不怪。
張飛忽的想起一事,“兄長,這些日子除了有軍卒逃走,咱們附近還多了不少流民,俺看都可憐的很。”
聞言,劉備緩緩抬頭,“竟有此事?帶我前去看看。”
……
鄢陵城外,王略正與錢信郭槐二人垂釣。
錢信先是低頭看了看手中王略用竹竿做成的釣竿,隨后望向前方平靜無波的湖面,最后又瞥向三人身旁空無一物的竹筐。
“王君,咱們已在此地坐了半日,半條魚也不曾釣上來,甚至連魚都不曾見過。你來時可曾問清楚了?這湖中到底有魚沒有?”
一旁正專心盯著魚竿的王略掃了他一眼,將手指放在嘴邊,做了個噤聲的手勢,隨后他低聲道:“如有,恰似如來。”
錢信一愣,倒是一旁的郭槐給他解釋起來,“這如來是出自佛家,而這佛家,就要說到當年白馬西來……”
聽了半晌,錢信依舊一知半解。
王略低聲道:“錢君,你看這湖,在未從當中釣出魚來之前,湖中可能有魚,也可能沒魚。”
“如果一會兒咱們釣出魚來,那就是有魚。如果一會兒咱們釣不出來魚,那便是無魚。如今你問我有魚沒魚,我自然是不知的,那我問你有魚沒魚,你如何回答?”
錢信沉默不語。
好一個子非魚,安知魚之樂。
見說暈了錢信,王略重新將目光放回到湖面上。
錢信卻是半點也不想讓他清凈,問道:“如今曹劉將至,王君可有應對之策?”
王略敷衍的點了點頭,“已有應對之策,那劉備多半是不能前來了。不能與之一見,倒真是有些遺憾啊。”
一旁的郭槐一頭霧水,這些日子他未見有軍卒調動。
王略看了郭槐一眼,低聲笑道:“這退敵之策,孟子當年早已寫在書中了。鎮之,讀書,還是要學以致用啊。”
見郭槐依舊是不明所以,王略繼續點播,“你想想孟子的著作,再想想那劉備的為人。”
郭槐心中一動,想到一句言語,脫口而出,“君子可欺之以方。”
“不錯,確是此語。”王略望著一動不動的魚竿,“我之前已讓阿瑜派出不少人手,專門去劉備的駐軍之地附近尋找流民,尤其是要多找些老弱婦孺。”
“隨后告訴他們,劉玄德是個仁義之人。到時只要他們前去苦苦哀求,說是聽過劉玄德的仁義之名才前來的,那劉備就會給他們糧食。”
他微微低下頭去,讓人看不清臉上的神情,“如今這個世道,流民總是多的很啊。一旦開了頭,他就走不到這里了。”
錢信不再言語,即便是他這個向來自詡為求利之人的商人,聽到這個計策,也是心酸的很。
郭槐苦笑一聲,“王君此策,多半是能成的。只是仁義德行,卻也成了破綻,到底還是讓人有些意難平啊。”
魚竿輕輕顫動,遠處湖面上泛起一圈圈漣漪。
王略執竿而起,一聲嘆息。
“這世道,總是虧欠著好人。”
……
劉備帳中,看過那些前來投奔的難民后,劉備便獨自一人回到帳中編起了草鞋。
半日不曾走出。
沒人知道這半日他在帳中想了些什么,大抵也在心中權衡過利弊吧。
只是當他走出大帳,并說出要發糧救濟這些流民的時候,他在帳中想的到底是什么便也不重要了。
君子從來論跡不論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