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shù)日后,王略屯兵陳國邊境,與駐軍在都亭的劉寵遙遙相對。
都亭,陳軍主帳。
陳王劉寵坐在上首,手中把玩著一支箭矢,怔怔出神,若有所思。
自當日他從光武廟回來后便時常如此。
那日王略的言語雖讓他有所觸動,卻也不至于讓這個自小富貴出身的天家貴胄,一下子變成一個反帝反封建的堅定戰(zhàn)士。
他如今真正所想的,還是如何站在一個君主的位置上,能讓百姓過的更好。
而這也是當日王略寧愿暴露太平道身份,也要和他說那番話的緣由。
因為劉寵此人是個極具明君潛力的雄主。
漢室宗親,性恢宏,能得人。于此而言,與日后的劉備其實極為相似。
而其人通武藝,善弓術,好狩獵,卻又與孫策相似。甚至與孫策一般,最后都是死于刺客之手。
如此人物,若非是死的早了些,日后是有資格逐鹿天下的。
于王略而言,自然是希望這種心懷百姓的人能更多一些。
戰(zhàn)場之上,刀劍無眼,即便是流矢也足以取下一個豪杰的性命。
更何況戰(zhàn)場之下的陰謀詭計,只會比戰(zhàn)場之上更為險惡。
若是有朝一日他死在戰(zhàn)場上,那日后由劉寵和劉備這些心懷百姓的人坐主天下,也算是一個不那么壞的結局了。
功成不必在我。
他也算是為這個世道略盡綿薄之力了。
劉寵忽的目光一亮,“這幾日是我想的多了些。細細想來,那王略所言,不正是咱們往日所做之事嗎?當日倒是被他唬住了。”
這幾日他與王略已在陣前見過面,只不過雙方都故做不識。
見自家主君如此,一旁的駱俊心中嘆息一聲。
劉寵在陳國管的多是兵事,對民事不甚了解,這才會覺得與民修養(yǎng)生息做起來不難。
可駱俊不同,陳國的民事一直由他執(zhí)掌。他心知肚明,如今他們之所以能在陳國做出些事情來,說到底,還是因陳國地小國弱。
地小,故而一國之中的事情都在他掌握之中。
國弱,故而能以數(shù)千硬弩壓服國內。
可如此做法,一旦將范圍擴大開來,即便只是一州之地,只怕也要有不小的阻礙。
只不過這些話,駱俊并不打算與劉寵明說。
畢竟說了也無用處,徒增煩惱罷了。
正在兩人閑談之際,忽有士卒來報,對面的黃巾賊寇派人送了書信來。
劉寵略一思量,令人將那送信之人帶了進來。
來送信的,正是當日他們在光武廟中見過的劉鋒。
入了大帳,劉鋒倒是半點也不拘謹,大大咧咧的打量著帳中布置。
“真是氣派的很,俺家上師那營帳與之一比,就和狗窩一般。”漢子嘿嘿一笑,又打量起眼前的陳王,“果然是人靠衣裳馬靠鞍,若是在外面相見,俺可不敢與大王相認。”
劉寵也不氣惱,笑道:“你是為送信而來?王略有何事?”
“俺是來送禮的,順路送信。”劉鋒掏出書信,交到劉寵手中。
“送禮?”
劉寵來了些興趣,打開書信,細細看了一番,皺了皺眉頭,隨后將書信收入懷中。
“信上說禮物是些女子。”劉寵的語氣陰冷下來,“當日在光武廟里,你等說的倒是大義凜然!如今轉眼就做起這種將女子當做禮物的勾當,還敢前來送信,莫非是以為我不敢殺你不成!”
原本神情放松的劉鋒也是一愣,信上的內容他不曾看過,沒想到王略說的禮物竟然是那些女子。
漢子用力揉了揉臉頰,學著那酒鋪里說書人的神態(tài),先是咳嗽一聲,這才以低沉嗓音開口,“說起這些女子,當真是聞者傷心,見者流淚!那一日陰云慘淡,大霧蒙蒙……”
劉鋒本就是個說故事的好手,加上在王略身邊呆了不少日子,從他那里也學了不少忽悠人的法子。
融會貫通之下,如今劉鋒講起故事來,可算是聲情并茂,少有敵手。
即便是王略也曾聽著他講的故事潸然淚下。
劉寵和駱俊自然也不能幸免。
駱俊還好些,到底講究些讀書人的顏面。以袖遮面,讓人看不清臉上的神情,只是從長袖之后不斷傳出嗚咽聲。
陳王劉寵就沒有這般講究了,淚水順著其臉頰緩緩流下,劉寵也不擦去,只是以手拍髕,沉沉嘆息。
營帳中有守衛(wèi)站崗的軍卒,在一旁聽的也是潸然淚下,低聲抽泣起來。
營帳外,巡邏的軍卒頻頻側目,不知主帳里到底出了何事。
為何屢屢傳出哭聲?
說到動情處,劉鋒自己也是痛哭不已。
若是王略見了這般情景,只怕也要稱贊劉鋒一句宗師。
故事結束,劉寵抹了一把眼淚,長嘆一聲,“攻伐殺戮,本是男兒事。死于疆場之上,死也就死了。奈何還要牽扯到婦孺身上,這些人真是愧為男兒!”
劉鋒苦笑一聲,“這些人也是心中有恨,一旦有了機會持刀,自然是要發(fā)泄出來的。”
“心中有恨,手中持刀,那便應當持刀砍向更強者!”劉寵冷笑一聲,摩擦著手中箭矢,“持刀懷刃,卻只敢揮刀向更弱者。這般人,實在是死不足惜,更不配稱之為人!”
“陳王之見,倒是與我家上師暗合。”劉鋒應道。
當日王略也曾有過這樣一番言論。
蚍蜉撼樹,哪怕因此而死,也算的上是個真豪杰。
可這世上終究是真豪杰少,真小人多。
譬如后世盛傳的,龐德之子龐會,在滅蜀之后,屠殺了關家滿門。此事真假難有定論,可若是真,那便只能說一句虎父犬子了。
劉寵點了點頭,“大抵世上豪杰,多有相同之見。”
“我家上師本想今日與大王陣前相見,只是這幾日偶感風寒,實在是整日昏昏沉沉。”劉鋒按著王略教他的說辭說道。
“風寒?”
劉寵略一沉吟,開口道:“前些日子我也曾感風寒,如今這里還剩下藥,可給你家上師帶回去一些。”
隨即,他玩味一笑,“只是不知你家上師敢不敢吃?”
劉鋒覺的自家上師絕不能被人看輕,于是用力拍了拍胸膛。
“俺家上師,膽大包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