荔香閣內。
幾個丫鬟分道做事,一個丫鬟往香爐里添艾燃艾,兩個丫鬟低頭斂衽一同往榻的方向輕步行走,一個空手在前,一個端著盥洗用具跟在其后。
領頭的丫鬟敬小慎微地行萬福禮輕聲呼喚:“小姐,該起身盥洗了。”
耳中寂靜片刻,遲遲未聽到床榻的晃動聲。
“小姐?”丫鬟再次如履薄冰呼喚。
結果同上。
不得已窺視幬中之人,只朦朧瞧見淡粉色伏起被褥及烏黑的青絲靜止不動,看來還未醒。
“小姐?”丫鬟聲音添加了幾分力度,可照讓軟乎乎的不見粗魯。
凌佳音竹眼眸迷迷糊糊睜開條縫隙。可能由于昨夜哭的太久的緣故,淚水干枯凝在眼睫毛,再與眼眵的加固,上下睫毛粘在了一起,稍微一用力粘在一起的眼睫毛就像是要全部連根拔起一樣,痛的不敢讓人再次挑戰。
“小姐,該起身盥洗進食了。”
她翻了個身,腰酸背痛地揉了揉眼睛,語氣軟綿綿回復:“明了,放在一旁,你們先退下。”
昨夜睡得渾渾噩噩,心里空蕩蕩的,明顯感覺到喉中似帶痰的阻塞沙啞音,可那又不是痰。她輕聲咳了咳,堵塞的喉嚨終于被氣流疏通。
“小姐是著涼了嗎?我去請玉大夫過來瞧瞧。”
“不是,你們先退下。”
“是,小姐。”
關門聲音隨之而來,她疲困地瞇上眼眸,可已經養成了這個點醒來的習慣,無論怎么躺都覺得心煩意亂,呼吸不暢。
此時艾濃郁的氣味已經彌漫在整間內室,越發的輾轉反側,平常時也是這個點燃艾,可自己早已去進食,回來也只有殘余的氣息。
算了。
她打個哈欠,伸了個懶腰。
還是起身吧。
“茼蒿。”她喚一聲想讓她扶自己起來。
“……”
可遲遲沒有傳來回應。
“茼蒿?”她再次呼喚。
“奇了?”她一只手手肘支撐起上半身,一只手伸出掀開幬,霎時,腦袋像供血不足那般眼前一黑,昏天地轉,幸好另一只手肘支撐住了一瞬才使腦袋回摔的不那么過分。
“腦袋好暈,好沉。”
緩和了幾個呼吸間,才緩過這股眩暈勁。她緩慢坐起身來,目光呆滯又緩了緩,昨日太多傷心事堆積一起了,淚落得又久眼睛熱辣辣的,再三更半夜才眠,今早整個人看起來病懨懨的。
昨日她也跟著我折騰了一日,莫不是還未醒?
她又轉頭提高聲音呼喚一聲:“空心。”
“啪——”軒榥打開了。
“小姐,有何吩咐?”一道活潑開朗的聲音傳來。
近在咫尺的聲音驚得她整個人一跳,頭頂著的疲憊瞬間被這一刺激沖破,面相精神多了,她老是不按尋常路走。
“下次從正門進,活人都要被嚇死人,扶我起來盥洗。”
“是。”空心從軒榥一躍而下。
“小姐,昨夜是不舒服嗎?在屋外一直聽著小姐哭。”
凌佳音竹隔幬瞄了一眼那越來越近的身影,心里頭又氣又羞的撇著嘴道:“該聽的不聽,不該聽的都聽了!”
一只粗糙的手掀開幬,空心被她慘白的面孔驚得瞪大眼睛:“小姐,你的臉色好蒼白虛浮,我還是去喚玉大夫來瞧瞧。”
“不用,可能是昨夜未睡好的緣由,不用擔憂。”
“好吧……”她斜了一眼一旁完好無損的藥,大概猜到了什么:“那我扶小姐起來盥洗。”
方起身,腦袋又開始昏昏沉沉的了,腰部以下的部位像是癱瘓了一樣感受不到,踏空感使她下意識攥緊空心瘦的跟竹子一樣細的胳膊。
“小姐,真的不用喚玉大夫嗎?瞧著小姐站起來都輕飄飄的使不上勁。”
“不用。”她一口回絕。
屏風后,水聲響起,她做在太師椅旁盥洗,一片空白的腦子頓時想起什么,吩咐道:“待會備好馬輿,要去一趟荔縣。”
“是。”
*
金烏高掛,曬的人太陽穴蹭蹭冒汗,如此大的金烏不禁令街頭行人加快腳步趕去目的地。
奢華馬輿就停在凌府正門口,再有著偌大的府邸加持,往這邊奔波的粗布路人不禁被吸引地連連回首遐想。
“日上三竿了,茼蒿怎么回事?”
空心背著行囊撐著傘跟在主子身后沉默不語,內心卻明了答案。
“小姐。”
一道不屬于身旁人的聲音傳來,尋著聲音的來源主仆兩人一同望去,府外馬輿一旁杵著個面色衰老,卻又腰板挺直的女人,凌佳音竹困惑一聲:“知嬸?”
眼前人便是茼蒿的親生母親,不僅如此,知嬸還是管府里人手及府里上下事的,府里頭什么事她都能給你安排的妥妥當當的,在“管家圈”里面可是出了名的厲害。
平時忙的不可開交,非提前吩咐是極少碰面的,今日她卻出現在馬輿旁候著,看來是發生了什么事。
“知嬸,你怎么來了?”她納悶道。
“蒿兒那丫頭昨夜感染了風寒,不能前來伺候小姐,老奴便前來代替。”知嬸雖容顏易逝,可那把嗓子清晰洪亮的很。
“要緊嗎?給府里兩位大夫瞧過了嗎?”
知嬸打心底里的欣慰,面露淺淺的笑意謝道:“多謝小姐體貼,休息幾日便好,不打緊,只是怕染上了小姐。”
“說的這是什么話,要不是昨夜,茼蒿也不會感染風寒,說來都怪我,我回去瞧瞧。”她轉頭便要回府。
“小姐留步。”知嬸伸手挽留。
“普通的風寒,小姐不必擔憂。再加上小姐這幾日身體本就欠佳,要是再染了給小姐,那可讓老奴為難了。”她頓了頓,心有所慮,又道:“……老爺哪里也不好交代。”
凌佳音竹愣在原地,躊躇片刻:“那等好些我再前去。”
“多謝小姐體恤。”
“對了,只是去一趟荔縣,用不著麻煩知嬸,我與空心兩人前去便是。”
“空心是武功高強,可做事也馬馬虎虎的,就像昨夜一樣,在暗中保護小姐都能跟丟,更何況伺候小姐這種細心事?”
“那……那是我昨天有事情才……才跟丟的!”茼蒿閃爍其詞道。
“還在狡辯!別以為你在路上偷買荔枝而疏忽了我不知道,好在沒有遇到要緊事,否則大家都見不著今天的太陽。”知嬸呵斥,和藹的面孔一下子被激怒了,倒有幾分像個惡毒婆婆。
空心心里頭不服氣,可又是事實,只能撅著嘴巴,目光四處眺望來轉移困窘。
“說你幾句還不愿聽了。”
知嬸她怎么連這個也知道?凌佳音竹心里頭默默想著。
“就外出一日,伺候不了什么。在附上府里頭那么多事都壓在知嬸的身上,路上又顛簸,那可不累壞了知嬸。”
“再是,如若不放心,那我再使喚幾個丫鬟一同前去。”
“小姐,言重了。老奴已經安排好手底下的人了。”
看來今日是推脫不了了,看這架勢她執意要跟著去,內心著實是不愿她一同前去。
知嬸管的太寬,這也不行,那也不行,還啰里啰嗦的。最主要父親還暗許了,這是自己最膩煩的,想趕她走吧,可是府里頭又不能缺她,只能心里受氣,表面和氣。
“那麻煩知嬸了。”她皮笑肉不笑道。
“這是老奴的分內事。”
人多擁擠,空心駛著車輿緩緩離開凌府。一路踏過熙熙攘攘的何寧府,直到去到通衢大道的陸五州的陸五縣沒有大批行人的阻擋,馬的步伐方有所加快。
一頓下來,使了差不多兩個時辰,髀臋都坐麻坐刺了,凌佳音竹掀開帷裳,吸了一口新鮮氣,坐的太久,再加上對面知嬸自帶的壓抑,車輿內安靜的不得了。
人安靜了就會東想西想心里釋懷不了的東西。思緒又不禁拉回了昨日,心情越發的低落,又不能顯示出來,只能忍著酸漲的鼻翼,這一頓下來,臉頰早已布滿疲憊郁悶。
遙望著遠處崎嶇不平,山路環繞的荔縣,心里頭一陣發怵,這髀臋算是要不得了。
荔縣內以丘陵、平原為主,土地肥沃,河流縱橫,由于得天獨厚的水土和氣候條件,適宜荔枝生長的黃金地帶。
所以一路過來差不多都是荔枝樹,只是可惜了光有頭發卻沒有修理師打理,白慌廢了氣候。
“小姐,你看,那么多荔枝樹就這棵有荔枝!”空心欣喜的分享聲傳來。
她的激動聲打破了內心沉寂的要發困的腦袋,眼睛不禁回頭多留意了兩眼那棵稀罕樹。
“荔縣靈山荔枝多,其中香荔荔枝最出眾,等會給你買些嘗嘗。”
“好耶,好耶,謝謝小姐!”
知嬸:“正事不做,就知道吃吃吃!”
空心翻了個白眼,嘀咕著:“又沒花你的錢。”
馬車繼續行駛半炷香……
吁——
駿馬發出長長的嘶鳴,馬車也徐徐地停了下來。
“小姐,到了!”
聽到外頭的呼喚,知嬸困惑地蹙了蹙眉頭,似乎發現了什么不合邏輯的地方。
荔縣是貧苦,但街道也不至于落后到如此清凈,靜到若無人,竟還能聽到鳥兒知了的鳴叫聲。
她警惕地掀開帷裳,卻訝異發現周圍是一望無盡的荔枝樹,并不是想象中的商攤酒樓聚集,目光游到一塊巨石上,巨石上赫然刻著三個紅色大字。
—通天嶺—
目光隨著山底一直往上游,山峰高聳入云,連接天地,知嬸一臉納悶:“小姐要拜叁鏡?”
“是的。”
“小姐打小不是不信這些東西的嗎?”
空心扶住她下馬車,她長呼一口氣:“以前不信,但昨日大病一場,現如今信了。”
“傳說本就荒唐,再加上這幾塊鏡子害死了多少人?如果不是因為這幾塊鏡子,這里也不會發生暴亂,是神是魔一眼便知。”
傳聞始于十八年前,薄王有心上人,身世卑賤,娘胎里自帶心悸病。醫斷定活不過及笄。
光陰荏苒,信然,就在彌留之際,道出了一個只有荔氏一族知道的秘密。
叁鏡續情!傳聞對著叁鏡許下諾言便可實現下世續情。
聽聞此傳言,薄王便派手底下人搜羅回府,可叁鏡乃是一族之圣物,就算天子親臨也不可撼動。
荔氏一族拼死守護叁鏡,倏然的混亂,引發地方官府察覺,后上報朝廷,皇帝聽聞此舉,荒唐至極,后面派人封了此處,女子也最終病死,薄王不知作何處罰。
六年后,皇帝駕崩,新王上任,不久之后,通天嶺解封。
謠言隨著他的解封越傳越大,也吸引了用情至深的人前來求拜,但本族圣物只允許本族人跪拜。
后面叁鏡被人合伙搶奪,叁鏡之奪二次爆發,荔氏一族因薄王事件死傷不少,再次爆發混亂,敵多,最終不敵眾被搶奪。
不久之后,三面鏡重現,“情”之一鏡落入北沖最大的商戶人家手里,“友”之一鏡落入邊境胡大將軍手里,“親”之一鏡落入南梁寺廟。
因荔氏一族經歷薄王事情,偷盜事件,族里已然找不出多少個年輕氣盛的人,無人手及權利再去搶奪。
后只能與官府達成協議,官府幫找回叁鏡,荔氏一族讓步允許來人跪拜,同樣官府也會在山腰派人進行看管,以免再次被盜走。
“這里會發生暴亂,全都是由于薄王愿這個傳言,如若沒有薄王的傳言,也不會演變成這樣。”
“所以……怪的不應該是這個鏡子,畢竟這幾塊鏡子在沒有謠言出現前就已經有了。”
“小姐!”知嬸想再次挽留。
“我心意已決。”
此時,一個陌生女人響亮的聲音傳來:“小姐,可要算命?”
尋聲一同望去,不見其人,“奇了?人在哪里?”
空心看破不說破。
“小姐,小姐,馬輿擋住了,馬輿擋住了。”那人重復道。說完馬轟轟闐闐像是有獨立思想能聽懂人話一樣往前踏開。
隨著馬踏上前,像帷幕拉開那般人的身影徐徐出現。那人戴著一頂灰色的惟帽席地而坐,地上鋪著一塊長布擺上幾件道不上名來的算命家伙,左手邊掛著個大寫“算命”二字的旗幟。
整個人包的嚴嚴實實,神神秘秘的,衣袍也不像道袍,瞧不出來是個正經道士,更像騙錢的二流人物。
知嬸一向反對迷信,更何況還是個冒充的,心里莫名沖出一股嘲笑之意,第一個道:“不算。”
又轉頭道:“小姐,我們走。”
凌佳音竹也當她是一個假冒貨,禮貌性的微笑道:“吉人只有天相,謝過先生好意。”
“走吧!”
知嬸愜心地笑了笑跟上。
連惟帽都戴上了,肯定是騙了太多人不敢露出真面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