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善恕辦公桌上攤開的全是國際大學生演講比賽的報名材料。
紀穎一張張拿在手里看,吸吸鼻子忍住不哭出來。
最上面的一頁還貼著一張便利貼。
——資料已經填好,你最終檢查一下。
網上申請已經提交,如果打印出來的有什么問題,提交材料時記得去總務處更正。
紙上全是公事公辦的話,然而每一句背后都透露著連善恕對紀穎的關心。
紀穎慚愧,是她太倔強惹他生氣。
她自以為是在堅持原則的行為,或許一文不值。
紀穎將材料詳細檢查一遍,驚奇地發現連善恕似乎比她想象中要了解自己。
令紀穎有一種被人默默關注,被人認可的感覺。
材料沒有任何問題,紀穎抓緊時間去總務處提交。
回來的時候繞路去外院教學樓,第三節課還沒到下課時間,紀穎站在走廊上躲在窗口的角落以防暴露自己,然而剛抬眼望向教室便與站在講臺上的男人對上視線。
連善恕嚴肅的表情在與紀穎對視的那一刻松動一秒,短暫到笑意一晃而逝,讓人來不及捕捉。
“你的時間就是這樣利用的?”
下課后紀穎主動進教室幫忙擦黑板,收拾資料。連善恕整理自己的書本,語氣還有幾分冷淡。
紀穎偷偷抬眼瞄他神情,看他是不是還在生氣。
“回話。”
“我是教學助手,該我做的事我當然要做好。”不知道她是在回答連善恕剛剛的問題,還是在解釋中午時自己的行為。
“教學助手工資又沒多少,也不知道偷懶。”連善恕無奈搖頭,表示這個女人又認真又固執。
死板得很。
紀穎手里拿著剩余的資料,跟在連善恕身邊。“您還生氣嗎?材料我已經提交上去了。”
“我遲早會被你氣死。”連善恕沒說他還生不生氣,但語氣要比剛剛好上不少,至少變得有溫度。
“那我給您賠禮道歉,順便謝謝您又一次幫助我。”
“怎么賠禮?怎么道歉?怎么謝?”連善恕定住腳步低頭看這個矮上他一頭的女人,開口三連問。
“……”紀穎沒想到連善恕會這么問。當然她也不是嘴上說說,具體的事肯定要做,只是現下還沒想好。
迷茫的眼神回望連善恕,男人失笑,很想伸手摸摸她的腦袋。
換做別人嘴上這么哄他,連善恕即便面上不顯,心里也把這人拉黑不會再搭理。可換做紀穎,他似乎還挺開心,至少她愿意哄他。
連善恕覺得喜歡一個人真的挺可怕。
“您等等我想一想。”紀穎試探地看他。
“既然是感謝我,我來做主如何?”
紀穎思索幾秒,點頭表示同意。
“不怕我提什么過分的要求?”連善恕跟紀穎同步邁著步子。
“您不要名聲的嗎?不會啦~”
紀穎倒是對他放心。
連善恕心中苦不堪言,他的每一句話似乎都會成為勒住他脖子的繩索。
“七月中旬跟我去秦市旅游,五天四夜,算是這次幫你準備材料的謝禮。如何?”
紀穎聽到秦市心里又是一咯噔,怎么這兄弟兩個都這么喜歡秦市。
見紀穎遲遲不應答,連善恕以為她不愿與自己出游,心中有些難過。
真像是純情男,連善恕為自己的想法感到無語。
但也并不奇怪,畢竟他也是有生以來第一次對某個人這般動情。
“老師,秦市雖然是我的老家,但我對那里其實算不得熟悉……”紀穎以為連善恕是要她做導游。
“沒關系,龍蒼霄也是秦市出身,一切他會負責。”
聽連善恕的意思,龍蒼霄也會去,并非他們單獨出行,紀穎竟然莫名有一點失落。
意識到自己在想什么,紀穎心中大駭。
她在想什么?她怎么可以有這種想法。
可想法并不受自己控制,一旦開始有一點點意識,便會不斷地去想。
每到這種時候,紀穎就很想念連時難。
所有‘出軌’‘背叛’背德的情緒都需要在連時難那里去證明,證明她不是一個輕浮的女人,借以維護她脆弱的自尊和道德感。
“容息會去嗎?”
既然不是兩個人,那么連時難去的話紀穎會更覺心安。
連善恕面上一頓。原本的計劃就是他們兄弟二人和紀穎一起外出,然而聽到紀穎這樣問,話語中明顯聽得出她希望連時難一起。
在紀穎那里,她更中意連時難。
這樣想著,連善恕像是吃了黃連,陣陣苦澀在口腔中擴散,一直散到心田,染得整顆心酸澀難耐。
“會去。”連善恕只回兩個字,沒有心情繼續說其他。
紀穎察覺到他突然的情緒低落,尋思難道他們兄弟二人關系不好,所以提到連時難他才會突然心情變差?
可是根據她得到的信息綜合起來,連善恕應該相當寵溺連時難這個弟弟才是。
紀穎想不通,不打算繼續想,也不敢問。
家家有本難念的經,他們還沒談過各自家庭的事。
連時難十分排斥提及連家的事。
紀穎既為自己走不進連時難心里感到難過和不安,又安慰自己她也有不能告訴連時難的秘密,大家算是扯平了。
她永遠不可能告訴任何人,她不是這個世界的紀穎。
不是這副外表的紀穎。
思緒飄到外在和內在上,紀穎從心底里感到恐懼。
她不敢細想連時難到底是喜歡她的外表還是喜歡她的內在。
因為只有內在才是真正的她,而皮囊是她占著別人的。
身體怎么能跟靈魂分開,二元對立。
紀穎搖搖頭讓自己不要想這些,反正看樣子她一時半會兒是不可能回原世界,那么這副軀體的使用權歸她所有,就是她的。
多少有點無恥,紀穎心中唾罵自己兩句,卻也無可奈何。
……
“紀穎,你的演講稿我看過了,很不錯。”連善恕從稿紙上移開視線,看與他隔著辦公桌乖巧站立在對面的女人。
看紀穎聽到自己的認可露出心中大石落地的輕松笑容,心下好笑,嘴角不自覺跟著她的笑揚起一個好看的弧度。
下一刻話鋒一轉,“但是還是有幾個問題我不太懂,我們需要討論一下,看是我理解的問題還是你描述的不準確。”
果然聽到‘但是’兩個字的時候紀穎的笑容定格在臉上。
連善恕很喜歡看她表情變來變去,鮮活得很,讓他覺得活生生的她真好。
“我已經標注出來,疑問點也寫在上面,你下午先看一下,我們再約個時間具體討論。抱歉,下午學校有個會議。”
連善恕很抱歉,本來已經跟紀穎約好改稿的時間,結果學校突然說召開會議,還是標紅的重要會議不能缺席。
“好的,老師,您先忙。”
紀穎還是這么有禮貌,這么有距離,連善恕不喜歡這樣。嚴肅認真地看著紀穎的眼睛,用上自己鮮少在學校中會拿出的語氣,半命令地開口說:“紀穎,只有我們兩個人的時候,叫我含垢,好嗎?”
聽起來像是略帶商量的口吻,可其中強制的意味明顯。
紀穎不自然的垂頭不與他對視,更惹得連善恕不滿。“紀穎。”聲音更帶幾分強硬。
“我明白了,含垢。”最后兩個字聲若蚊蠅,連善恕卻聽得清晰。
如果說連善恕宛如變臉大師,表情瞬間陰轉晴。倒不如說紀穎是他情緒的調節表,陰晴全由她定奪。
換做任何其他能這般左右他情緒的人存在的話,連善恕一定會第一時間想辦法解決掉這個存在。
可是那人偏偏是紀穎,他甚至有種上趕著被她影響的心甘情愿在里面。
——紀穎,你要是不屬于我,怎么對得起我。